那人聽到王重陽發怒,等了一會兒才道:“你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被很多人欺凌和侮辱,這對你是不公平的,但是你有沒有換一個角度考慮這個問題?說不定這正是你的機會。你身上肩負着重振佛門雄風的重大使命,這雖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佛經裡面也在講此時已在末法時期,興衰自有定數,要憑一人之力扭轉整個世風只怕非常非常的困難。”
王重陽道:“相當年,我佛釋迦牟尼一個人對抗千萬外道,最終仍然在菩提樹下成道,佛光普照四海之內,天地之間。佛門雖有興衰,但是佛法萬世永存,這就像是天上的太陽,陽光普照萬物,又時候會被烏雲遮住,看不到,但是烏雲終有散去的時候,陽光會重新降臨,並且不會被損及一絲一毫。陽光就是陽光,烏雲也僅僅是烏雲。”
那人聽了王重陽的慷慨陳詞,似乎被深深打動,發出一聲讚歎的嘆息,道:“大師的勇氣可嘉,貧道十分敬仰。我知道你所經歷的苦難,知道你所遭受的侮辱,所有這一切對你來說都是不公平的,但是事情還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待。中國古聖賢孟子有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王重陽聽那人的這段話,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那人接着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成就大事業的人必須有承受大苦難的能力,而且承受的苦難越多,對他的鍛鍊就越多,他的能力也就會越強大,距離自己的事業也就更近了一步。貧道覺得大師既然選擇了這條逆天而行,充滿坎坷和荊棘的道路,就應當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準備迎擊那迎頭潑來的髒水,不管過程如何,結局如何,只要堅定不移,勇往直前,而不是憤世嫉俗,怨天尤人。很顯然,我覺得你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打罵侮辱,在世俗人看來是無法忍受的痛苦,而在修行者來說,說不定是難得的鍛鍊和成全,應當視之爲寶。凡事都它的兩面,要看你怎麼對待它。即如你一直想要奪回去的佛頂舍利,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蘊藏着多大的能力,他可以造福,同樣也可以造惡,不會以爲他是佛的頂骨就會有所不同。”
王重陽大喝一聲,道:“住口。你竟然敢在我的面前侮辱佛祖?”
那人道:“我不侮辱任何人,我只是在講真理。”
王重陽道:“你以爲真理掌握在你的手裡?”
那人道:“你認爲我認爲都沒有什麼區別,問題不在自己的感受。即如你現在所追求的事業,你想在身毒國重新復興佛教,但是佛祖早就知道佛教從西方轉向東方。其實,在東在西又何區別?是興是衰又有什麼不同?信與不信是他們的事,傳與不傳是自己的事。慧能大師說過一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必強求,一切順其自然,盡人事而聽命可也。”
王重陽道:“聽天命?這就是你們道家的真理?你們不是也說我命在我不在天嗎?怎麼會在命運面前屈膝下跪?看來我來得對了,佛頂舍利放在你這裡,本身就是侮辱,你不配保存它。”
忽然彩光一閃,一個彩珠從石龕裡飛出來,緩緩向王重陽飛來,王重陽伸手接住,舉起來一看,果然是那顆被偷去的佛頂舍利。他的心裡一陣激動,手都有些痙攣。
那人道:“這些年來,我因禍得福,有了真正可以靜心思考的時間,一直對着這顆彩珠沉思,可能是受到了佛祖的感染,我真的想到了許多過去沒有想到的事情,也明白了一直侵擾自己的疑問,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你的賞賜。”
王重陽道:“能聽聽你的高見嗎?”
那人道:“我倒是非常想說說我的感悟,但是大師現在的心境,似乎不大能聽進去,無論如何,大師將來的路還有很長,在餘下的歷程中,大師自然會明白。我只想說一句,善由自造,孽由自造,不怨天不尤人,言盡於此,好自爲之吧。”
王重陽道:“就這些?還有沒有別的高論?”
那人不再說話,石室裡寂然無聲。
王重陽知道那人不會再跟自己說話,他所說的話也有些觸動了自己的心靈,但是一想到自己所受的苦難,立刻便怒火滿腔,按捺不住。而所有這些都跟那人有關係,他現在竟然道貌岸然跟自己談什麼大道理,完全是一副真理在握,教訓人的語氣。想到這裡,他上前一步,對着石龕道:“你以爲將舍利還給我就完事了?你以爲你這樣藏頭露尾我就會饒過你嗎?再不出來我可要不客氣了。”
裡面還是寂然無聲,王重陽怒火中燒上前一步,揮掌朝着石像的脊背打去。啪的一聲,正打在石像的背心,喀喇,石像從中間斷裂開來,上半截一歪,從上面掉下來,摔在地上,嘩啦碎了一地。
從石像的下半截裡飛出一個赤身裸體的小人,看情形正是當初那個跟自己動手的老道士。只見道士升到半空,衝着王重陽微笑點頭,道:“謝謝成全,我終於還清了賬,無牽無掛了。”說完了話,便冉冉飛昇,直飛進石壁之中,不見了。
王重陽知道那人已經飛昇,聽他自己所說的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自己的這一掌,沒有這一掌,他還不能飛昇。他彎下腰一看,果然地下摔壞的那些碎片,都是人體骨頭,不過已經石化得厲害,一半都變成了石頭。
他猜想,那道士內功早已圓滿,外功也只差自己這一掌,想來他別的恩怨都已經解決,只有對不住自己的事情無法解決,所以便閉關坐在這裡,等着自己的到來。如果自己不來,那麼他便永遠不能飛昇,想到這裡,他有些後悔,自己爲什麼要這麼早來到這裡。自己完全可以先去辦完別的事情,最後再來這裡。不過現在已經晚了,自己親手成全了自己的仇人。
他走到石龕那裡伸頭一看,只見剩下的那半截身體只是一個空殼,那人從這裡面飛昇,就像是蟬蛻殼一樣。他張開手,看着那顆彩光閃閃的佛頂舍利,現在自己失去的一切都已經回來了,不過,自己還能夠繼續自己沒有完成的事業嗎?
他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向外走去。從大門處跳下來,他回頭一看,只見老君胸口的小洞仍然是拳頭大小,心下很是奇怪。但他並沒有興趣去探討,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伸手把那片書頁再翻回去,咔嗒一聲,那扇小門關上,老君的胸口看不出一點痕跡。他看看香鼎裡的香快要燒完了,雙手合十,對着老君施了一禮,轉身向外走去。
還沒有走到洞外,兩個道士已經聽到了動靜,同時竄到洞口,厲聲喝道:“什麼人。”
看到一個黑不溜秋的小孩子從裡面走出來,兩個人都很驚訝不知他是什麼時候鑽進去的。那孩子不慌不忙走到了洞口,站住腳,看了兩個道士一眼,道:“香快燒完了,該續香了。”
兩個道士聽了一愣,道:“你說什麼?”接着立刻問道:“你是誰?來這兒幹什麼?”
王重陽道:“我叫王重陽,來這兒拿件東西。”
一個道士問:“什麼東西?”
王重陽伸出手,張開手掌,道:“就是這個。”
兩個人見王重陽的手裡有一顆彩珠,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是既然是從老君洞裡拿出來的,一定非同小可,便道:“把東西好好放回去,饒你一命。”
王重陽將手掌一握,道:“這個可是你們的祖師爺給我的,你們兩個小徒孫敢違揹他的旨意不成?”
兩個道士聽了一驚,隨即知道小孩子是在騙他們。他們這兩天一直都在老君洞裡值班,哪裡有什麼祖師爺。一個道士笑着走上前來,道:“是嗎?我祖師爺還說什麼?”
王重陽剛要張嘴說話,那道士倏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外猛地一扭,叫聲:“撒手。”
他這一招有個名堂,叫作錯骨手,十分兇狠,一旦手腕被他抓住,往外一轉,被抓的人反應快的話,趕緊撒手,轉身,還可以保住手臂,稍微慢一點,小臂就會被扭斷。
那道士見那顆珠子彩光閃閃,又是從本派禁地老君洞裡拿出來的,一定是個重要的寶貝,不敢大意,所以纔對這個小孩使出這樣的狠招,但是他心裡還是有分寸的,一旦小孩撒手,他就立刻停止,避免將他飛手肘擰斷。
小孩的手腕很細小,握到他的手掌心,價值就是一根細小的秸稈,他一下手便後悔了,心想這小傢伙的手臂不保。
沒想到小孩的手臂被他扭到了意想不到的位置,不過小孩的手臂並沒有斷,甚至他的手掌也沒有張開,仍然握得緊緊的。
道士見小孩的小手臂被反扭得幾乎到到了大臂的外面,但就是沒有斷。他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手上加力,但小手臂這時突然變得像一根鐵棒,異常堅硬。
旁邊的道士不知道就裡,怕夥伴傷到無辜,趕緊叫道:“不要傷他。”這個道士忽然感到一股大力涌來,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人便騰空而起,向崖壁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