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陽跟着父母連夜離開了荒山古廟,急急往家趕,已經是後半夜,月亮西斜,月光悽迷,空中雖然不是很黑,但好像是完全沉浸在迷霧之中,什麼都看不甚清。不過夫妻二人玄功深奧,目力遠超常人,路面凸凹不平,毛驢跌跌撞撞,蹄子不時打滑,在堅硬的石面上濺出點點火星,但是兩個人都不再理會這些。
夫妻二人都很興奮,七八年來一直籠罩在心頭的陰雲徹底消散。他們心中都懷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啞巴,可是誰都不說,直到今年還是妻子春姑忍不住,說出了一直橫亙在心頭的疑問。兩個人能找的醫生都找遍了,能吃的藥也都讓孩子吃遍了,雖然距他們不遠處就有一些有名的高僧仙道,但是兩個人礙於自己的特殊身份,無法前去,萬般無奈,纔想起當初求子的荒山古廟,心想如果菩薩真的靈驗,怎麼會給自己一個不會說話的兒子,於是抱着萬一之想,前來祈求。
還沒有走到古廟的山門,夫妻二人已經發覺廟中有人,這使二人頗爲驚訝,因爲這座古廟在十年前他們剛來的時候就是一座破落的空廟,十年來一直無人入住,沒想到現在裡面竟然有人。兩個人本來有意先不進廟,但是又怕兒子在裡面,他們不去看看裡面是什麼人,心中還是放不下。
一見到韓成和聶芸娘,夫妻便知道這兩個人的功夫都不弱,因而更不敢放鬆警惕,當即住進了大殿。隨即夫妻目睹了一幕幕鬧劇,一直冷眼旁觀,直到聶芸娘突然出手,要摘取韓成的心臟,丈夫才忍不住出手,妻子因爲聶芸孃的身份觸動了自己的往事,正在沉思之中,來不及制止丈夫,只得由他去做。不過她知道丈夫秉性善良,只怕此事有頭無尾,反而暴露了自己。
果不其然,到了最後丈夫下不了狠心,被聶芸娘僵在哪裡。妻子不得已提前做好準備,將聶芸娘打回院落,又在運用玉劍時暴露了自己的功夫。沒想到最後王重陽會出來保護聶芸娘,而且在緊要關頭,一下子突破了語言障礙,這一下夫妻二人都是驚喜萬分,立刻不再理會聶芸娘,任由她逃走。雖然知道她這一走,必然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的後患,但當時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
一路上春姑不停地逗引兒子,想讓他多說幾句話,可是王重陽在古廟中生龍活虎,一旦離開了古廟,立刻顯得無精打采,任憑母親如何逗引,呆愣愣地就是不迴應。
春姑見孩子對自己不理不睬,便轉頭看自己丈夫,她抱着孩子坐在驢背上,丈夫手牽着繮繩走在一邊,見妻子看自己,似乎是向讓自己幫忙,他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春姑見丈夫不理會自己,心中不滿,便道:“你明知道那人逃走會是什麼後果,爲什麼還要放她走?”
丈夫道:“我就是因爲知道了她的身份,才下不了手。”
春姑不明所以,道:“什麼?”
丈夫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春姑正要發作,忽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心中一陣感動。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聽得驢蹄噠噠的聲響,和丈夫橐橐的聲音。兩個人都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回到蛇山時,天色恰好放亮,蛇山被分成了上下兩半,上一半明亮清晰,而下一半則還顯得陰暗模糊。
“老虎。”
一直萎靡不振,發癡發呆的王重陽忽然喊道。
夫妻二人都是蘧然一驚,擡頭看去,看到在蛇山的後面,蛇龜二山之間,玄武深谷的上方,一股白氣騰空而起,翻卷蒸騰,繚繞不散,白氣之中似乎隱隱然有一隻猛虎,時而靜臥不動,時而蕩倚衝冒,時而跳踉大闞,看上去甚是威猛。
夫妻二人對望一眼,同時開口道:“寶氣又出現了。”
春姑道:“這次比前幾次衝得更高,也更明顯,只怕距離那東西出世的時間不遠了。”
丈夫道:“這兩天玄武谷周圍出現了不少異人奇士,到時候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出龍爭虎鬥。不過,這些都跟我們沒有關係了。”
春姑道:“怎麼沒有關係?”
丈夫道:“我們不是要馬上離開這裡嗎?”
春姑道:“沒有那麼快。我不是說過嗎,那人中了我的鐵城劍盾,一定會亡命奔逃,到不了天亮就會重傷倒地,要想重新起來,至少也得在半個月之後。所以我們至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如果那東西在半個月之內出世,我們即使沒有福氣得到它,至少也可以看幾場大戲,飽飽眼福。”
丈夫等了一下,道:“話雖如此,還是謹慎一點的好。當初我們選擇這個地方隱藏,可不知道這裡有什麼藏寶,只是無心撞上而已,沒必要爲了它耽誤自己的計劃。”
春姑道:“正是無心撞上,說不定才更有緣分。好歹遇上了,無論如何也要看它一看。”
丈夫道:“來到這裡的都不是弱者,到現在已經有三個人被害,這只是被發現的,不知道還有沒有別人受害,動手打人是誰我不敢去調查,但有一點很是清楚,此人本領高強,心狠手辣。已經有人自動退出,我們何必趟這趟渾水?”
春姑白了丈夫一眼,道:“那又怎樣?我們難道是吃素的?那這麼說,我反倒更想跟他們過過手,看看他們有什麼了不起。”
丈夫聽了妻子的話,站住腳步,長着嘴巴看着妻子。
春姑看了丈夫的樣子,笑了笑道:“你要是擔心,可以先帶孩子離開這裡,我在這裡看看熱鬧,立刻就趕去。”
丈夫道:“不,要走一塊走,要留一塊留,我絕不跟你分開。”
春姑聽了頗爲感動,道:“我也不是非要得到這個東西不可。不過咱們不能老是過這樣躲躲閃閃提心吊膽的日子,如果這件寶物真的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咱們得到了它,就不會再過那樣的日子,你說該有多好。”
丈夫道:“談何容易。我們的對手不僅僅是鐵圍山和茅山,一旦暴露身份,幾乎天下所有的門派都會與我們爲難,這個險太大了,我覺得還是不冒得好。”
春姑沒有接話。
丈夫道:“既然你說鐵圍山十五天之內不會趕來,那咱們就在這裡再帶上十天,十天一過,立刻就走,一天也不許停留。另外這十天之內,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許遠遠觀看,不許伸手。”
春姑聽丈夫答應了自己,雖然附上了這麼多條件,但畢竟做出了很大的讓步,便笑着道:“知道了,一切唯夫君的馬首是瞻。”
忽見王重陽從春姑懷裡跳出來,站在驢背上,指着前面,吱吱唔唔地一陣亂叫。王重陽雖然已經衝破了語言障礙,但是尚有好多不會說的話,所以一着急,便吱吱唔唔起來。
兩個人趕緊順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玄武谷上方剛纔出現的那道寶氣變得更濃更大,反捲繚繞中,一會兒變成了猛虎形狀,一會兒竟然變成了骷髏狀,一會兒又變出一隻猛虎和一個骷髏,你來我往在空中馳驟,忽左忽右,乍開乍合,看情形似乎是在爭鬥的樣子。
丈夫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嘴裡自言自語道:“猛虎是谷中的藏寶之氣,骷髏是什麼來歷?”
春姑道:“難道是有人心急動了手?”
丈夫搖搖頭,道:“不像是。要動手也會暗中到谷裡挖掘,怎麼會在空中明目張膽地動手?難道他不怕引來其他尋寶者?”
白氣化成的猛虎和骷髏來往角逐了一會兒,骷髏忽然不見,只剩下猛虎徒自咆哮了一陣,也就慢慢地消散,那道白氣似乎失去了活力,慢慢停止了翻卷蒸騰,顏色越來越淡,最後被晨風輕輕一掃,消散精光,只剩下一片湛藍的天空。
春姑道:“這個一定有古怪,那個骷髏形狀是不是北邙山的標誌?”
丈夫搖搖頭,道:“有些像,但我知道那不是。北邙山的骷髏標誌是一半黑一半白,不像這個骷髏上下都是一種灰白顏色。”
春姑道:“最好不是。北邙山的小鬼兒本領不高,但是難纏得緊,尤其是他們來去如電,前赴後繼,泯不畏死,一旦得罪了北邙山,從此很難再有落腳之地。”
丈夫道:“不知北邙山跟鐵圍山先比,哪個更厲害?”
春姑道:“不是我感情用事,我覺得鐵圍山比北邙山還是要強出一籌。”
丈夫道:“你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年,鐵圍山的人都沒有發現,單就這一點,我看比北邙山也強不到哪裡去。”
春姑知道丈夫還是在擔心被鐵圍山發現,心裡雖覺得丈夫謹慎太過,但知道他性格如此,說也無益,好在他已經答應了自己,在這裡再帶上十天時間,或者能夠趕得上一場大戲。春姑本來是個生性豪爽之人,只因爲愛上丈夫,才心甘情願爲他做出犧牲,過一種平庸低賤的生活。她心中毫無怨言,不過這種日子可真實憋屈,遇到了這樣一個千載難逢解悶的好機會,她也不想放過。
春姑忽然覺得心裡一空,只聽兒子喊一聲“走”,人已經一個跟頭從驢背上翻了下去,剛問了一聲“哪裡去?”王重陽已經連竄帶蹦,一路披荊斬棘,徑向前面跑去,去處正是玄武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