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無風無浪,姬魚兒這次很輕鬆地爬上了赤燕磯。到了上面一看,岩石上果然有個大鳥窩,此時正有一個赤燕臥在裡面。
姬魚兒覺得很是奇怪,怎麼這個鳥窩會在外面的岩石上,難道是那天晚上,自己整理的時候沒有發現?不過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麼大的一個鳥窩,幾乎是普通燕窩的兩倍,放在這麼明顯的位置,根本就沒有看不見的道理。
她走到燕窩的跟前,只見那隻赤燕也比一般的赤燕要大很多,看到姬魚兒來到跟前,便微微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低頭閉上了眼睛,似乎很是疲憊無力。姬魚兒見那隻赤燕並不驚懼飛走,還以爲它生了病,便伸手在它身上輕輕撫摸。
不一會兒,那隻赤燕忽然睜開眼睛,將頭高高擡起,然後喀的一聲,咳出一口鮮血,吐在了燕窩上,然後疲憊地垂下頭,躺臥在燕窩中,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
姬魚兒看非常震驚,原來這隻赤燕就是那個女子所說的赤燕王,看它的情形,應該是要把身下的珊瑚草編成的燕窩變成血燕窩。
她俯下身去看,在明亮的月光之下看得分明,赤燕王身下的那個燕窩,已經有一多半變成了紅色,還看到赤燕王的翅膀上也有好多血跡,沾到了自己的手上。
姬魚兒心中一陣驚喜,看來這赤燕王接受了那個女子的請求,將一個月後的新舊燕王交替儀式提前到了今天,她的母親有救了。但是很快姬魚兒的驚喜便被一種同情心所代替。
這是一個垂死的老燕王,沒有它的死,就沒有血燕窩,自己的母親就不能得救,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母親的命是這隻老燕王給的。現在自己要眼睜睜地看着它死去,無能爲力,也不想爲力,他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涌起來,慢慢傳遍了全身,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過了一會兒,赤燕王又吐出一口鮮血,然後像是睡着了一樣,靜靜臥着一動不動。接下來,它吐血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昏睡的時間卻是越來越長。等到它身下的燕窩上最後一塊乾淨的珊瑚草被血液覆蓋住時,正好明月升到中天。
姬魚兒身上想要將那隻赤燕王抱在手裡,那隻燕王忽然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血燕窩擺在她的面前。姬魚兒擡頭四下觀瞧,卻不見一個人影,夜風呼呼吹來,帶來了遠處嘩嘩的海浪聲,在明亮的月光之下,一切都是那樣的寧靜安詳。
她捧起那個血燕窩,站直身體,眼前一閃,那個女子站在了她的面前,等着一雙深陷的大眼睛看着她,微微笑着。姬魚兒發現這個女子現在像是變了一個人,僅僅兩天之隔,那女子忽然瘦了兩圈,原先非常合體的藍色衣衫和裡面的紅色抹胸,現在變得寬鬆無比,被風一吹,顯出裡面乾瘦的身形。
姬魚兒知道女子一定是爲了自己的事情才變成這副模樣的,鼻子一酸掉下淚來。她手捧着血燕窩,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想要說兩句感謝的話,但是喉間哽咽這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是一個勁地哀哀哭泣。
女子伸手輕輕撫弄着姬魚兒的頭髮,溫聲道:“起來吧。”
姬魚兒依言站起來。女子道:“你準備好那三年的苦工了嗎?”
姬魚兒使勁點點頭,道:“是。”
女子又道:“無怨無悔?”
姬魚兒使勁點點頭,道:“是,無怨無悔。”
女子道:“也許用不着,不過還是得做好準備。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不要錯過了時辰。”
姬魚兒剛想再說聲謝謝,眼前一閃,那女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遠處傳來一聲赤燕的哀鳴,在這寂靜寒冷的子夜時分聽起來越外的感覺淒厲哀傷,一直環繞着姬魚兒的心靈,久久沒有散去。
姬魚兒從赤燕磯上溜下來,她怕把血燕窩上的血跡給弄掉了,一隻手高高舉起來,慢慢往回遊,幸好現在海邊一帶風平浪靜,很快便回到了岸上。
她趕回家,做了一鍋血燕窩粥,一勺一勺喂母親吃下。到了天亮的時候,母親從船上爬起來,說自己好了,姬魚兒雖然知道血燕窩的功效非常好,但是也不敢相信能這麼快醫好一個瀕臨死亡的人。但是看到母親步履矯健,迥不是一個重病初愈的人,便也放了心。
過了兩天,母親的身體更是矯健輕捷,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甚至勝過了她年輕的時候。姬魚兒在高興的同時,也開始擔憂即將到來的約定,她答應了那女子,要爲她做三年苦工。
姬魚兒天天在向着這件事,不知道要去做什麼樣的苦工,到哪裡去做。但是時間一天天過去,卻一直沒有人來找過她。有時候她在家裡等得心焦,於是便會跑到村口,望着村口的路,但是,近一段時間,村裡連個陌生人都見不到。
她常常長時間坐在海邊高高的岩石上面,對面的大海,看着每一隻飛過來的赤燕,如果有一隻赤燕飛到她的頭上來回盤旋,她就會以爲這是赤燕王派來的使者,就要給她送來信件,指示怎麼去做。但是最終那隻赤燕並沒有落到她的面前,而是直接飛走了。
時間一長,她漸漸的有些心慢,偶爾想起來,也不像開始那樣既擔心又期盼,不知道那種三年的苦工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又覺得不管是什麼樣的苦工,最好還是儘快到來,免得總是牽掛着這件事情。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已經是春節,姬魚兒心裡想,或者那女子忘了這件事,或者已經用不到我了,當時她不是就說過“也許用不着”的話嗎?看來還是用不到的多。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姬魚兒在城裡的舅舅派人來接她們母女倆去城裡看燈,母親自從姬魚兒父親死後,很少出門,本來也不打算去,但是看到姬魚兒興趣很高,不願意讓孩子掃興,心想自己也該出去散散心,丈夫死了,還有孩子,生活還得慢慢過。於是便答應了。
母女二人收拾一下,跟着來接的人趕到了城裡,到了晚上,大家一起到燈市上看燈。遠遠的只見燈火輝煌,人山人海,十分的熱鬧。很多沒有出過門的大家閨秀今天都出來了,一個個穿金戴銀,頭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首飾,打扮得千嬌百媚,花枝招展,走起路來搖曳生姿,不是灑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還有看不見聞得着的馨香。
姬魚兒生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還有這麼多衣着華麗,長相嬌美的女子,一會兒看看燈,一會兒看看人,兩隻眼睛沒有閒一會兒,她舅舅家的人看多了,並不覺得怎樣,連着催了好幾次,姬魚兒就是不肯回去,不得已,只得留下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媽子陪着她,其他人都回去了。
姬魚兒一直轉到半夜時分,四下裡燈火闌珊,街道里沒有幾個遊人,老媽子一個勁地催促,這才戀戀不捨地往回走。離開了燈市,路上有一輛油壁車一直跟着她走了一條街,後來油壁車加快了速度,在超過她們時,車上的流蘇窗簾掀開,月光下看不到裡面人的臉,只看到一直潔白纖細的手掌,讓人覺得流蘇窗簾後面的那張臉也一定非常的美麗嬌豔。
姬魚兒一邊走,一邊仰着臉看着窗簾後面黑黝黝的車窗,那隻白皙的手掌縮了進去,然後流蘇窗簾垂下來,將小小的車窗遮得嚴嚴實實。油壁車開始加速,馬蹄踏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油壁車駛過後,忽然一個東西從車上飄起來,翻轉着落到地上,正好落在姬魚兒的腳上,她拾起來一看,見是一方繡着花邊的手帕,入手輕柔,好像沒有重量一樣。她剛想喊住那輛油壁車,擡頭看時,正好看到油壁車轉過前邊的街角,消失不見了。
母女二人從城裡回來,姬魚兒懷裡揣着那方精美的小手帕,沒人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會兒,想象着使用這方手帕的人,她應該是什麼樣子,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常常想得很出神,忘了自己手裡的活計,被母親數落一番。
這天她一個人來到海邊,坐在岩石上,對着海中的那座高高的赤燕磯愣愣出神,突然一隻赤燕從那邊急速飛來,徑直飛到她身前落下,忽然變成了一個十*歲的姑娘,穿着就像那天晚上在這裡看到的那個女子,藍色衣衫,紅色抹胸,白色褲腳。
那姑娘看着姬魚兒笑着道:“小妹妹,我家主人有請,請跟我走吧。”語氣甚是尊敬,說話時,身體一直向前微微弓着。
姬魚兒早就盼着這一天,現在這事終於來了,她反而有些手足無措,囁嚅道:“去哪裡?怎麼去啊?”
那姑娘伸手從懷裡拿出一件滿是羽毛的氅衣,遞給姬魚兒,道:“穿上這件衣服,到了那裡就知道了。”
姬魚兒拿起那件衣服,傳到身上,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一直赤燕,騰身飛到空中,朝着赤燕磯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