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青樓,其實與別緻清雅的私人會所一般無二.
房間很靜,音樂很雅,菜色清淡,酒味很醇。至於美人,蟬鬢蛾眉,含嬌嫵媚,體態婀娜,馨香撲鼻,舞姿曼妙。
彌子暇很會說話,遙兒同他聊起在坊間的趣事、進入白馬觀的緣由,加入禁軍的經過,傾聽時神情很專注,還會在需要的時候簡簡單單地插上一句,就讓你更有興趣說下去。遙兒說到現在成爲百騎,然後微微一笑,問道:彌兄你呢,現在做些什麼營生?
彌子暇道:爲兄麼,臨安這兒很少過來,這一次只是受朋友之邀,很快還會回燕京去。在孤竹,爲兄有些皮貨鋪子、絲綢買賣,還有幾處馬場,呵呵,錢麼,着實地賺了些……
彌子暇今日只是與她拉近關係,自然不會馬上開誠佈公,說明自己本意。
恰在此時,珠簾兒唰地一掀,一位俊俏的大姑娘立於珠簾之外,一雙妙目往裡邊掃來。
彌子暇撩了一下眼皮,彷彿根本沒有看見外面的人,卻很迅速推開一旁陪酒的美人兒,眉頭一蹙,義正辭嚴地道:今日你我相聚,喝喝酒聊聊天也就是了,你們這些姑娘們來幹什麼,趕快走,趕快走!
啊?
遙兒愣住了,這話鋒跳躍得也太快了吧。
珠簾外,一個女孩兒從鼻腔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悠然道:裝!你繼續裝!
什麼人?啊!秋兒,你怎麼來了?
彌子暇騰地一下站起來,又驚又喜地迎上前去。
遙兒張大嘴巴在那兒發怔:這……這貨也太能裝了吧?簾下那女子是誰,莫非是他娘子?咦?她旁邊那人是……沈人醉君!
遙兒驀地張大眼睛,看看正在簾下神情怪異地看着她的那個俏麗男子。站起身道:醉人,你怎麼在這裡?
彌子暇同秋姑娘不知低低說了些什麼,秋姑娘便冷冷地瞟了遙兒一眼,厭惡地道:你呀,以後少跟他這種無恥好色之徒來往!她還沒認出男裝的遙兒來!
彌子暇滿臉堆笑地道:是是是,這不是在談生意麼?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這種地方。你站一站都嫌髒了腳。走走走,咱們到院子裡說去!彌子暇說着,回頭向遙兒擠擠眼睛。一臉的抱歉與無辜。
也不知道彌子暇和那位秋姑娘是什麼關係。他把那位秋姑娘哄出去之後。那幾位酒娘見勢不妙也都退了下去,房中便只剩下遙兒和沈人醉兩人了。
遙兒欣然笑道:醉人,進來坐!我來這真是好奇……
沈人醉皺了皺鼻子,不悅地道: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跟我解釋作甚?
這句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呃……那個……
遙兒咳嗽一聲。訕然道:今天是虞哥兒成親的大喜日子,我是去喝喜酒的,因爲太晚回不了宮城,本想着隨便找個地方住一晚。結果……
沈人醉能找到這兒來,早對事情有所瞭解了,遙兒再這樣一說。他自然就信了,便冷哼一聲。叮囑她道:你呀。以後少跟他這種無恥好色之徒來往!
……
虞母在兒子和兒媳的好言寬慰之下,難過的心情終於得到舒緩,在他們兩人的侍候之下上榻歇息了,新婚夫婦這才退回自己房間。
新房裡,牆上貼着喜字兒,案上一對高高的龍鳳紅燭正點得亮亮的,被面也是紅的,映得房中一團喜氣,稍稍沖淡了兩個人心中的慘淡,可是那新婚大喜之日遭遇不幸的陰影,依舊籠罩着二人的心田,讓他們提不起興致。
小灼默默地坐在榻上,虞七默默地坐在她一旁,這時候他們本該歡喜地相擁在一起,耳鬢廝磨、親親熱熱的,可是看見小灼那清淡的容色,虞七哪有勇氣伸出手去。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嘆了口氣,對小灼道:夜深了,娘子,咱們歇了吧。
說着,虞七就要起身去吹熄紅燭。
小灼揚眸一看,情急叫道:站住,你幹什麼?
虞七茫然道:我吹蠟燭啊。
小灼忙道:不成,我娘說過,新婚夜蠟燭必須長明至天亮,日子才紅紅火火、亮亮堂堂,新婚夜的紅燭是不能滅的。
這樣啊……
虞七忽也想起自己母親也曾這樣囑咐過,一時竟然忘記了,他撓撓頭,看看那近在咫尺的紅燭,又看看牀榻上的被褥,忽然擔心地問道:這個……要是被窩風太大,把它給吹滅了怎麼辦?
小灼噗哧一聲笑,剎時滿面紅暈,忍不住又羞又氣地罵道:你這個呆子,又說甚麼胡話!
虞七見她一臉嬌羞,竟是前所未見的嫵媚,不禁看得呆了,呆了只是那麼剎那,他情不自禁地道:娘子,你真好看……蠟燭果然還是亮着好……
小灼更形嬌羞,虞七縱身撲去,帶起一縷微風,風只把那燭火搖了一搖,卻把兩人心中那抹不快吹得乾乾淨淨……
……
穆夫人送走最後一個客人,站在堂前,只覺身心俱疲。
當年她第一次成親的時候,王室爲她舉行了盛大了典禮,因爲送親的人馬車仗太過龐大,無法駛入坊間,甚至連坊門都要拆下,送親那個晚上無數的侍衛打着火把,把路邊的路木都烤糊了。
這一次田姜聯姻,政治意義重大,婚禮依舊隆重無比,只是因爲準備倉促,規模上同上一次無法相比。然而這對離姜來說,這已繁瑣到無法忍受了。
實際上她第一次成親時規模如何的宏大,那只是旁人津津樂道的故事,在離姜心中始終難忘的,只有她坐在送親的馬車中的歡喜與憧憬,洞房之夜在自己男人面前寬衣解帶時的忐忑與嬌羞。而今天這場喜宴,她只是一絲不苟地在走婚禮的程序。
大王親自趕到爲女兒主持婚禮,日暮時分才擺駕回宮。新人夫婦恭送大王的全過程就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回來依舊擺宴慶賀,直到此時賀客們退去,留下滿堂狼藉。
大齊婚制,紅男綠女。
但是,穆夫人此時卻穿着一身黑色的曲裾深衣。
這是依照周禮舉辦的一場婚禮,周制尚黑。如今。離姜的婚禮居然就一改大齊傳統。舉辦了一場隆重的周制婚禮。
玄黑色的絲質深衣,纁紅色的衣緣,莊重而大方。蔽膝、佩玉等一應俱全。她的頭上也沒有滿頭珠玉。僅僅是一枝式樣奇古的玉步搖,頗有古韻。
暗而沉的衣料顏色和樸素的妝飾,雖然不似後世禮服的鮮明和喜慶,卻透着一種肅穆與莊嚴。然而配着她那絕無一絲歡愉的神情,卻有一種暮氣沉沉的感覺。
外管事李譯肅立在她身邊。微微垂着手站着,穆夫人長長地吁了口氣。吩咐道:簡單收拾一下就算了。明兒再仔細打掃。
喏!
一見穆夫人轉身欲走,李譯連忙追上兩步,小聲提醒道:公主。駙馬他……
穆夫人站住腳步。扭頭看了看,駙馬田攸暨一張臉已經喝成了豬肝色。眼睛半睜半閉的趴在一張案几上,喃喃自語地還在念叼着什麼。
穆夫人厭惡地道:讓他在這兒趴着吧!
一進後宅。內管事周敏就迎了上來。
穆夫人問道:崇訓、崇簡他們都睡了吧?
今兒這場喜事,大概最開心的就是離姜的四個孩子了。他們把這場喜宴當成了一個很熱鬧的遊戲,這一晚上都興致勃勃地在人羣裡鑽來鑽去,不過客人們還沒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玩累了,被保姆帶離了前堂。
周敏應道:是!小郎君和小娘子都睡着了。公主要沐浴嗎,水已經備好。
穆夫人淡淡地道:先擱着吧,我去書房整理些東西。
書房裡面,穆夫人把燈燭移近了些,靜靜地看着她收集的情報,仔細地思忖着:李歡尋死了,隴西少了一員大將,這個空缺必然有人覬覦……
管伯之意,是把這兵權奪回來,不讓它落在田承嗣手中,眼下最合適的人選,唯有錢仁杰。但穆夫人的胃口卻不只於此,她想把整個孤竹的武裝力量全部整合在一起,於孤竹大使之上,設孤竹諸軍州大使,節制整個北域軍政大權。
於公來說,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調動諸軍力量,抵禦狄人與燕國的聯手入侵,確保孤竹安全。於私,可以讓她控制、影響一支舉足輕重的軍事力量。而這,無疑需要更細更深的謀劃。
同時,陷殺李歡尋,謀奪孤竹軍權的主謀是田承嗣,出謀畫策的是他的左右手俊下臣和仇神機,當設獻計讓自己嫁給田承嗣的也是這兩個走狗,不管是從她謀求政治權力的角度,還是個人私仇的角度,這兩個人都一定要死!
而無論是謀奪軍權還是陷殺俊下臣和仇神機,角逐之地雖在朝堂,可這功夫還是要着落在孤竹,只有那裡大局砥定,才能一箭雙鵰:權力到手,仇人授首!
想到這裡,穆夫人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燈光映着她的眸光,像波斯貓兒似的閃耀出詭譎的光芒。
咣噹!
書房門開了,田攸暨醉醺醺地出現在門口,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狼一樣地看着她。門口左右兩個健婦一臉失措的表情。
離姜身邊這些健婦,個個都是身手高明的相撲高手,問題是田攸暨畢竟是離姜名正言順的丈夫,未得公主命令,她們這些奴僕豈敢以下犯上。
穆夫人眉頭一蹙,冷冷地道:你來幹什麼?
田攸暨粗魯地推開側身微攔的一個健婦,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噴着酒氣,大着舌頭道:今兒……呃,今兒是老子大喜的日子,你……你說老子要幹什麼?老子要睡覺!
他頭暈目眩地轉了兩圈兒,迷茫地道:這……這就是洞房麼?牀……牀榻……在哪裡,快……快服侍我睡覺!給我寬衣……
穆夫人強抑怒氣道:駙馬,你喝醉了!
咦?我大喜的日子,我爲什麼不能喝醉?我開心吶!我高興吶!哈哈哈哈……田攸暨藉着酒勁兒,佯瘋佯狂地大笑起來,大笑聲中兩行熱淚撲簌簌地滾落。
他擦擦眼淚,打了一個酒嗝,彎着腰向穆夫人湊近了一些,眯起眼睛打量她,詫異地問道:你是誰?穿得這麼難看!瞧……你這樣子,好象……剛死了丈夫似的。哈哈哈……,太有趣了,我也剛死了娘子,哈哈哈……
啪!
一隻玉掌拍在案上,穆夫人兩道蛾眉聳起,鳳目含威地道:駙馬醉了!小袖、紫衣,你們把駙馬扶去‘黑麪郎’那兒好生歇息!
黑麪郎是豬的雅稱,穆夫人府自然不需要爲了吃肉而自己養豬。但她府上還真有一個豬圈。因爲那時候驢子、豬、鵝等物在富貴人家都可以當成寵物養着,離姜府上這隻‘黑麪郎’就是穆夫人長子薛崇訓養的一隻寵物豬寶寶。
公主!
門口兩個膀大腰圓的健婦駭然看向她,離姜鳳目一睨。冷笑道:怎麼,你們敢不聽本宮吩咐?
婢子不敢!
門口兩個健壯的婦人對視一眼,走上來挾起醉得不省人事的田攸暨就走。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