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拳道:卑職百騎內衛江遙,見過郎將!
哦?
雲桐虎是知道百騎的,目中異采頓時一閃,不過他眼下最關心的還是巫小生,無暇客套,只是問道:巫將軍在車上?
遙兒道:是,巫將軍就在車上,不過……巫將軍行獵時恰遇狄人大軍,立即率親兵迎敵,不慎中箭,屬下竭力將郎將救出,可是……巫將軍還是半途就死掉了。
此言一出,四下大譁,幾名巫將軍的親兵衝上來道:放屁!我家郎將剛剛還指揮我等撤退,怎麼就會死了?郎將!郎將!
他們說着就撲向馬車,馬車中陡地響起巫小生的聲音:都不要吵,稍安勿躁!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衆親兵欣喜地站定,齊聲喚道:是巫將軍!
轎簾兒一掀,沈人醉彎腰從車裡走出來,衆兵卒一瞧,是位濃眉杏眼、容顏俊俏、一臉滄桑的小男子,不由一呆:郎將車裡怎麼還藏了個小兔爺?
他們雖生疑問,卻未多想,目光只在沈人醉身上一轉,便又望向車廂,只道巫小生這回就該出來了,卻聽沈人醉道:遙兒姑娘所言千真萬確,巫將軍還未趕回虎奔峽,就因傷勢過重而去世了!
他這句話依舊是用巫小生的聲音說的,眼見一個俏生生的小郎君,一開口居然是一個粗獷豪邁的中年男人聲音,而且與巫將軍一模一樣,只把四下官兵驚得目瞪口呆。
巫小生的親兵們猶自不信,他們衝上車去,片刻功夫就把巫小生的屍體擡了出來。巫小生哪裡是屁股中箭,一枝箭桿粗如雞卵的狼牙箭筆直地插進他的後心。只有一小半還露在外面,這樣的傷勢哪裡還活得了?
當他被擡出來時,整個人都凍得僵硬的,依舊保持着俯臥的姿勢,不需要有人去扶他的腰,整個人都僵直不彎,這哪裡是剛剛死掉不久的樣子。所有人都靜在那兒。呆若木雞。
雲桐虎到底見多識廣,最先從巫小生身故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他深深地望了沈人醉一眼。沉聲問道:是這位小郎君代替巫將軍指揮的?
沈人醉沒有說話,只把一雙盈盈如水的目光望定遙兒。
遙兒輕撫一聲,硬着頭皮道:郎將,代替巫將軍指揮的。並不是這位郎君。
雲桐虎眉頭微微一挑,問道:哦?那是何人?
沈人醉瞟了遙兒一眼。搶着說道:小可一介粗人,哪裡懂得兵法,調兵遣將,指揮作戰的乃是這位遙兒姑娘。只是我恰巧懂得口技,當時情形緊急,爲了安撫軍心。遙兒姑娘便叫我冒充了巫將軍,她坐在車前。向我暗授機宜,我只是鸚鵡學舌罷了。
雲桐虎一聽恍然大悟,在他想來也是如此,一個無緣無故的小郎君能懂什麼兵法,遙兒雖是一名侍衛,但她可是百騎,是那高高在上女大王的身邊人,想必是習過兵法的。
雲桐虎對遙兒的態度馬上變了,笑容可掬地道:遙兒姑娘能於虎狼環伺之下把虎奔峽五千人馬安全帶回,這兵法端地了得,這功勞當真了得,某代我虎奔峽五千將士,向姑娘誠致謝意!
雲桐虎說罷,把猩紅的大氅一甩,雙手抱拳,便向遙兒鄭重地一揖。
遙兒一見,連忙側身一閃,伸手攙扶,口中連聲道:不敢不敢,遙兒如何當得將軍大禮。
這雲桐虎心思細膩,城府遠非巫小生那種莽夫可比。遙兒雖是小小內衛,比起他的地位也差着十萬八千里,原不需要對遙兒如此客氣。
可是百騎是女王近衛,本來升遷就容易,如今這虎奔峽五千官兵都是遙兒給帶回來的,這份功勞想瞞也瞞不住,一旦報到京裡,這個小小女衛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天知道她來日會做到什麼官職,先與她結個善緣總是不錯的。
女王大人可是極是青睞女人做官的,誰叫她老人家也是個女的哩。
沈人醉一旁看着,臉上微微閃過一抹開心的笑意。
雲桐虎雖有心結交遙兒,畢竟身份地位的巨大懸殊擺在那兒,倒也不便表現得過於熱切,再說巫小生的親兵正在那邊撫屍痛哭,這善後的事情也需要料理。
雲桐虎向遙兒點點頭,便走過去安撫了巫小生的親兵幾句,把他們接進城去,命人去棺材鋪擇一口上好材料的棺材先裝斂了巫小生的屍體,這邊則緊急召見虎奔峽的幾位旅帥,聽取與狄人人交戰乃至撤退的詳細軍情,評估敵軍戰力。
於此同時,王母衛上空的烽煙一直持續不斷地飄揚着,在聽取了虎奔峽守將的詳細彙報之後,雲桐虎立即命僚屬寫下一份軍情呈報上峰,這邊又馬上登城安排防務,巡察三軍,準備迎接狄人大軍的第一撥進攻,一時忙得不可開交。
遙兒因爲是百騎侍衛,身份特殊,所以和沈人醉一起被暫時安置在王母衛的驛館裡。這兒的驛館很少有接待朝廷大臣的機會。
平時的話,這裡只住傳驛的軍卒,和當作儲藏軍糧的所在,因此驛館區非常的簡潔,建築規制如同營房一般,與商阜大城的淖爾驛館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沈人醉被引到住處後,看看房間雖然不大,倒也整潔乾淨,不一會兒驛吏又給他打來清水。他洗漱乾淨,換上套便服,便走出門去。
來時他已看到遙兒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沈人醉到了遙兒房間輕輕叩響房門,片刻功夫腳步響起,房門一開,遙兒俏生生地立在那兒。
遙兒還是那身被虞人救回時換穿的牧人男子衣裳,只是整潔了許多,她的頭髮和臉蛋都洗得乾乾淨淨,烏黑的頭髮油亮油亮的,還帶着溼意,一張清水瑩潤的臉蛋兒明麗動人。
醉人!
一見沈人醉,遙兒滿心歡喜,忙把他讓進房間。
遙兒在房中坐定,苦笑道:你呀,是你指揮又能如何,爲何矢口否認,叫我無端冒功,心中好生不安。
沈人醉輕笑道:當初那個偷雞摸狗的小女賊,如今怎麼連送上門兒來的便宜都不肯佔了?你也不想想,我是一個什麼人,就算這份功勞報進京去,難道還能讓我當個領兵的將軍不成?不要忘了,當日,我可是……你不要豈不白白地浪費了這個機會。
再說,我的身份也不便張揚呀,萬一人家由我身上查出姑姑的身份,那該如何是好?所以這功你不肯要,我也是絕不能認的,說起來,你這還是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呢,我該謝謝你纔是。
遙兒摸摸鼻子,乾笑道:這樣的麻煩,怕是人人都願意多沾惹一些的,對了,你姑姑那邊,你打算如何應對?
這一問,正問到沈人醉的心事,沈人醉正在擔心這件事呢,他擔心的倒不是彌子暇在孤竹暗自發展勢力的事情,他是獨自一人跟蹤彌子暇的,只要他說自己什麼都沒有查到,姑姑又如何察覺他在說謊?
他擔心的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與遙兒在一起。
本來,他的身份就由不得自己作主,不可以自己選擇喜歡的女人,更何況遙兒顯然是與彌子暇綁在一起了,而彌子暇的所作所爲,動靜實在太大,雖然他答應遙兒要替他們遮掩,但是姑姑早晚會知道。
那時候,姑姑與彌子暇之間勢必要有一番龍爭虎鬥,遙兒既然站在彌子暇一邊,自己那時該何以自處?
姑姑要對付彌子暇不會那麼容易,兩人要鬥,一定是鬥智鬥謀,宗里長老是不會允許他們動用宗裡力量自相殘殺的。彌子暇這個隱墨宗主同樣不可小覷,姑姑是不敢用暗殺行刺的手段對付他的,這會犯了墨家大忌,可遙兒就不同了。
此番他送了一份大功給遙兒,遙兒回京後,倚此大功,想必必回落入那田七娘的法眼中,然而這樣的身份地位,在姑姑眼中,依舊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姑姑甚至懶得紆尊降貴地去對付她,只要一聲令下,遙兒就會死得莫名其妙、無跡可循。
一個連當朝女大王田七娘都敢刺殺的人,還會在乎遙兒這個小角色?方纔洗漱已畢,在房中坐定,只是思量片刻,沈人醉就已打定主意,在解決姑姑那邊的事情之前,不能把這些事情告訴遙兒,他不能爲遙兒惹來殺身之禍。
他要穩妥地解決了這件事,再與遙兒在一起!
沈人醉稍稍遲疑了一下,便露出一副輕鬆的笑臉,道: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難道你還怕我反悔不成?
遙兒道:當然不是這樣,我只是擔心,你若對你姑姑有所隱瞞,她不會對你不利吧?
沈人醉心中一暖,搖搖頭道:你放心好了,姑姑雖一向多疑,但是對我卻素來信任有加。此番赴北追蹤彌子暇,又只派有我一個人,姑姑面前,我說甚麼又怎麼會露了馬腳呢。
遙兒鬆了口氣,道:如此就好,醉人,這樣做,真的是難爲你了。
沈人醉聽了,瞪了她一眼,剛要說話,房門輕輕叩了幾聲,門外有人喊道:姑娘可在?
遙兒向沈人醉打了個手勢,起身走去拉開房門,只見一名一身戎裝的邊軍士卒正站在門外,手中還提着一杆長矛,在他身旁站着此間驛館的驛吏,那士兵一見遙兒,便道:姑娘,郎將有請你去一趟!
遙兒早知道這位郎將一旦閒下來,肯定要見見自己的,畢竟狄人來襲的消息是她送來的,有些具體的情況還要向她打聽。
遙兒回身對沈人醉道:沈人醉,我去去就回!
沈人醉溫柔地點點頭,目送遙兒離去。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