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日子由於單純顯得過得很快,斗轉星移間,已是三月有餘,船隊終於抵達了目的,據後來介紹,叫做朱安港,是南鮫曾經的首都,現在的第二大港口。
萬素飛下船時,心中滿是驚奇,這時節在大周正是乍暖還寒,可這裡也許是極南之故,一派暖意,草木蒼翠,有如初夏,太陽照在半邊身上,單衣都有些穿不住。
港口未入幾步,就是街市,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貨品,滿街行人亦各式各樣,有高鼻深目的胡人、頭上束奇怪髮髻的倭 人、包着頭巾面紗的女子,倒是南鮫本國的居民黑髮黑眼,與周人更相似一些。
街市入口處懸掛藍白相間的旗幟,在風裡招搖,萬素飛辨認幾次,看清那上面是半人半魚的動物,大約像中原的龍鳳一樣,是這個國家所崇信的圖騰。
“喲,這位是萬副使吧,這邊請”,一聲熱絡的招呼打斷她的思 緒,低頭一看,是個高胖的老頭,頭髮花白了,拿一根木手杖,眼神裡透着精幹。
“水先生嗎?”,萬素飛忙也點頭示意。
早前她擔心的兩個問題,一個是語言不通,一個是不好與這邊的官方搭上線,也就難以達到國家間通商的目的,通過這個人都可以解決。用陸濤的原話來介紹,“你不用擔心。那邊我認得一個人——南鮫地名字難記,我們私下都喚他‘水鬼’,你叫聲‘水先生’好了——這人是個狠腳色,能說七八種番話,在那邊黑白兩道都搭得上,當初我火炮還是經他買的。”
老頭兒見了禮,將煙桿在船舷上磕了磕,“此國這兩天正有大事。官府上頭顧不上,不過地面這裡老夫已經打點好了,你們去擺擺貨,試試水,改天給貿易司補個摺子,老夫再引你們見見這裡的國主。要談什麼就隨你們了。”
萬素飛忙道謝,許諾重酬,客套幾句,又忍不住問,“是什麼大 事?若是出兵打仗什麼的,可不糟了?”
“不是不是,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是選嗣的大典”,水鬼移動起 來,一邊督察着船上的人搬貨。一邊絮絮道,“聽說你們東州。皇子一旦出生,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錦衣玉食,不知疾苦,而立儲更是按序齒先後,只要居長,也不管那賢愚不肖,將來都能繼承大 統。如此,幾代之後。皇室豈能不腐敗奢靡?這裡卻不同……”
他話未說完,突然有水手跟頭把式地跑來。“先生!先生!那邊生意開、開、開張了……”
“開張了是好事,你急什麼?”,萬素飛怪道。
“一、一開張就打、打起來了!”
“啊”,萬素飛訝異一聲,水老頭也顧不得閒聊,都忙隨着過去。
到了,只見一溜硃紅的傘蓋下,兩個胖男子在那指手畫腳,雞同鴨講,各個憋得臉紅脖子粗,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周圍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
萬素飛認得,其中一個是船隊裡所帶地商人,外號“王不賠”的,另一個紅臉漢不認得,想必買貨的客人。
“萬大人!”,那王不賠見到她,好像終於找到個說理的地方,撲過來吐沫亂飛地道,“大人你看,說好一個錢一匹的緞子,給了錢,硬往車上搬十匹!這不是明搶嘛!小民也做過幾年生意,哪裡見過這樣 的!”
這邊王不賠苦訴,那邊紅臉漢似乎也激憤異常,大聲喊着什麼萬素飛聽不懂地話,紅臉都漲成醬紫的顏色。
萬素飛正迷惑,後面跟着的水鬼卻大笑起來,拍着那人肩膀說了幾句,拿一個錢,又轉向王不賠道,“他給你看的可是這樣錢?”
“正是”,王不賠仔細辨認一下,確定道。萬素飛也就勢探頭去 看,只見是比周國通寶錢略大的一個銀元,上有草木紋樣。
“那他後來付給你的,可是這種?”,水鬼又拿一個錢,比對問 道,與前個式樣相仿,只是上面的花紋換成走獸。
“不錯”,王不賠氣鼓鼓地補了一句,“小人掂量一下,分明是一樣重!”
老頭兒大笑一陣,不緊不慢地開始解釋,“這南鮫國與你們那裡不同,銀元共分五種,卻不是按重量,而是按紋樣,最上一等是有鮫人紋樣,二等是山水,三等人物,再次走獸,最下等纔是草木的。你許他一個草木錢一匹,他自然以爲一個走獸錢能得十匹了,這不妨,你只跟他要先前那種,你既得利,他也不賠。”
略頓一頓,他又嘆道,“你這匹緞,本來可以討上五個草木錢,你才討一個,他以爲賺了,自然歡喜多買。也怪你着急開市,也不待我前來,如今你既然應下,我也幫不得你了。”
這一番話說的一衆人恍然大悟,又顯示了老頭的重要,周圍商人忙順杆爬上,紛紛道“請水先生指教”,王不賠則聽得滿面羞愧,又可惜了開低了那四個錢,咬牙切齒地一邊裝貨去了。
不一會工夫,整個街市熱鬧起來,所謂物以稀爲貴,因爲來地地方遠,大周許多東西都是這邊沒見過的,就更加引人矚目。商人們學了 乖,凡賣東西,只要草木地銀元,一點貨物能換白花花的一堆,有時看到稀罕物要買,則力圖用自己地貨物去換,於是兩頭都覺得自己得了新奇貨物,歡天喜地的。
人一多起來,水鬼也顧不上所有的翻譯,大部分商人開始雞同鴨講地跟客人交易,好在手指是各國通用,全伸出去是五,握了拳是零,要說二十就翻來覆去四次,也有遲鈍不懂的,怎麼比劃都不明白,竟然有人將鞋襪也脫了,算上腳趾來演示,惹來一陣鬨笑。
萬素飛看這情景,也覺得是難得的成功,暗中留意一會自己這邊什麼貨物賣的最好,又探頭探腦尋摸其他國家的新鮮玩意,笑嘻嘻的像個小孩。
突然,她好像想起來什麼似地,趁水鬼回頭喝口水的地空當,前去道,“水先生見多識廣,可否知道這種玉的來歷,是否是南鮫的物 產?”
說話時,她手上拿出頸間玉墜,母親在世時,常常坐在海邊向南凝望,因此她懷疑她是來自海外的極南之地,可世界之大,也不能確定就是這個南鮫國。
她看到老頭的眼睛驟然一眯,心裡不由一跳,以爲就要知道答案 了,但可惜的是,很快失望下去,他只是淡淡掃一眼,道,“這東西哪裡來的?”
“我娘留給我的。”
“不知道,沒見過”,老頭放下水壺,又參與到激烈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