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對空嚷了一句:“那多給我幾朵花罷!”她早已經無影無蹤。我又低嚷了一句:“就讓我多問幾句也行啊。幹麼要急着走……”這句,已經完全是自言自語了。
其實我只想多一丁點兒勝算罷了,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貽……不管是冥界,還是天庭,我都是兩眼一抹黑,什麼也不知道。人間混再久,也頂不了別處的,去這般陌生又神秘的地方,總還是有幾分膽怯的……不知爲什麼,忽然很莫名其妙的想,這女人怕這怕那,法力不會很高罷?那這花有或沒有,是不是沒啥區別?這女人該不會只是有點兒八卦,來看看苦戀二郎神數百年的人間女子,是什麼德性吧?爲什麼忽然感覺好像有很多神,等着看蘇小妹的戲份,看看凡人怎麼救神仙。
心裡犯嘀咕,低頭細看看手裡的花,這三朵花色做粉紅,花色晶瑩。香氣縈繞,看起來有點像牡丹,但花朵卻略小些,花瓣也更晶瑩剔透,竟好似琉璃雕琢而成一般,似乎確實不是人間的花卉。
蘇小妹真是小人呀,人家巴巴的趕過來送花幫忙,我卻在疑神疑鬼……雖然自責,可是還是忍不住要想,這人既然不是菩薩,那會是誰?姮娥?玄女?聖女?她爲什麼會“看在真君的份上”來給蘇小妹送花呢?如果她跟楊戩有交情,爲什麼不自己去幫他?如果她跟楊戩沒交情,又爲什麼想讓我幫他?再說了,如果楊戩此時當真處身陣仗,水深火熱,她爲什麼看上去還這麼輕鬆?
莫名其妙的替楊戩不值,如果能見到他,真想告訴他這個女人其實如何如何……可是,如何呢?
呀?我這是怎麼了,有了璇璣圖來留名,有了花兒做護身符,我居然還在這兒不緊不慢,胡思亂想……我趕緊走去蘇轍房中,把那文稿交給青兒,看着滿紙字跡,心裡不是不慚愧的。若有朝一日,璇璣圖當真留名天下。天下須知,手繡璇璣圖的,不是蘇小妹,而是蘇史氏,青裙。
青兒先還不甚在意,我約略說了幾句,她是一點就透,立時,看我的眼神像看天神,連讚揚都說不出了……我頓時便覺安心了些,難道這個,當真還不錯?其實我真的不是甚麼才女,否則有人誇的時候,我不會不點頭,正是因爲我不是。我只是喜歡“他”罷了,蘇小妹的有才之處,俱都跟這個“他”拖不了關係,所以愧對這個才字。
從蘇轍房中走出,忽然有些無措,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就應該去“死”了罷?囧……可是。若不如此,又能怎麼樣?我就算化身飛鳥,登陸絕頂,也仍舊離青天太遠太遠。唯有冥界,是凡人離世的坦途。捨棄生命,便可以到達。
可是,我要怎麼死呢?上吊?服毒?觸柱?跳崖?聽起來都蠻慘烈……雖然自己一個人東遊西逛也習慣了,不過一個人去陰曹地府,還是有點兒心裡沒底。一邊悠然的走,一邊胡思亂想,忽然心頭一動,我其實可以不必一個人的,我完全可以約齊一羣鬼一起回去嘛,黃泉路上說說笑笑,閻王面前壯壯膽也好……
我決定去亂葬崗,剛出了蘇府的門口,便迎頭碰到花無期進四季園,他正自低頭沉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已經在口邊的招呼,便嚥了下去,眼睜睜的看着他走進去,關好了門。
磨磨蹭蹭,已是黃昏,雖然心心念念要去做鬼,可是還是不想弄到天太晚,於是從路邊僱到了一輛馬車,偏又不知地名,只好xian了簾子,沿途指點。那車伕大哥很是開朗健談。一直與我不斷說笑。天越走越黑,車伕大哥不知爲什麼忽然沉默下來,只是不斷催馬。
這晚的天,無星無月,還真的不是一般的黑,幸好我對方向還不迷糊,雖然看不清,仍是可以指點。馬車快馬加鞭的把我送到這兒,我跳下車,悠然的看了一眼亂葬崗的景色,再回頭時,馬車居然已經飛也似和跑了。呀?跑這麼快做什麼?我還沒付車資呀……
我心裡嘀咕了一下,便回過頭,看看面前那一片破敗的山崗,陰風陣陣,碧璘閃閃,整個山頭,都籠罩在一片陰氣中。我正要舉步向內,忽見路口邊有個白色的影子晃呀晃。我本能的便要後退,心說沒這麼快吧,轉念一想,卻又慢悠悠的走了上前,終於還是在相隔尚有十幾步時。便道:“鬼兄有禮……”
那人影一動,一彎腰:“阿彌託佛……”
呃?不會罷,這居然是那位早就說要去雲遊的佛印,大半夜的站在這兒,簡直鬼味十足……我有點無語,只覺全身無力,腿腳也有些發軟,佛印已經悠然道:“和尚算出小妹今天必來此處,所以特意在此等候小妹。”
又是算出,早做嘛去了?真是。再說你有那空兒,直接去蘇府截我不是更好:“你不是去雲遊了嗎?”
佛印似乎在微笑:“是。待此間事了,自然要去的。”
“那你現在要做什麼?”
佛印仍是含笑:“和尚來送小妹去冥界。”
我忽然有點兒想笑,他這句話,就好像在說,我送你上西天……聽起來好像在罵人啊!於是玩笑道:“你是大慈大悲的出家之人,害人性命,不怕有損修行麼?”
佛印微笑道:“佛家講圓滿,和尚此時,正是在成全小妹一片至誠之心。”
哦?好像整個天下都在陪我胡鬧呢!於是笑出來:“多謝你!那我現在要怎麼做?”
佛印笑道:“和尚想送小妹去一個地方,離此不遠,叫做捨生涯……”
跳懸崖?粉身碎骨?汗……我應一聲,與佛印一起轉身,佛印猶絮絮的道:“京城風物繁華,風氣自然趨於浮燥,只怕求死不妥。捨生崖高有萬頃,高潔十分……”
我倆本是並肩而行,佛印話音未落,我倆忽然同時腳下一空,直栽下去。我還沒及驚呼,已經咚的一聲,觸到實地,正在想原來是個捉野獸的陷阱麼?誰知方寸間忽聽一聲馬嘶,一陣疾風,直捲過來,我本能的一起身。
黑暗中,有人疾撲過來,叫:“小妹!”然後就是一聲呻吟,山一般向下一壓……我只覺身子被他撲倒,向後一仰,重重的撞在一個尖利的東西上,不痛,卻能感覺得到那穿透的冰冷……
…………
原來這就是死,那種感覺,就好像把身體倒了個個兒,頭朝下栽倒在地,一時頭重腳輕,頭腦暈眩。我雙手亂舞。隨手扶了什麼站穩。
擡頭看時,面前居然是一個市鎮的模樣,人來人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與人間並無甚麼不同。只不過天色昏暗,沒有陽光,好像是人間陰天時的模樣。
這……就是陰曹地府麼?看起來跟人間也沒多大不同啊!不過想想也是,人死爲鬼,死是死了,性情心智都不會變的,當然會把冥界,打造的跟人間一樣。想的入神,手便無意識的拍拍按按,掌下忽然嗡嗡的道:“阿彌託佛……”
黑暗中似乎閃過一線亮光,我猛然回神,收回了手,佛印神情很是怔忡,木然的轉頭看我,叫:“小妹?”
“佛印……”
佛印看看四周,忽然對我一躬到地:“小妹,佛印方寸已亂,推算居然不準……累小妹到了這枉死城中了……”
呃?我也是大大驚訝,我一直對佛印的本事很有信心,所以並沒覺得掉落陷阱是個意外,以爲他是在故弄玄虛罷了……可是,聽佛印的口氣,難不成這位算無遺策的半仙,算出了蘇小妹的璇璣圖,算出了蘇小妹去亂葬崗,卻沒能算出這場意外麼?結果本來好心送我一程,居然自己送人送到底,陪了下來?
我有點兒訕訕,不知要說什麼,說對不起連累了你?說沒關係,這次算不準還有下次?佛印已經瞑目細想,良久才苦笑道:“居然是佛印親手殺害了小妹……”
“呃……”我真的不知道這會兒我能說啥。
佛印緩緩的解釋道:“小妹僱來的馬車,踩壞了舊時的陷阱,馬墜落陷阱之中,踩死了佛印,然後……佛印又把小妹你,推到了坑底的尖刀上……”
聽起來好複雜……我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好罷,來都來了,怎麼來,也無所謂了罷……佛印,這兒是哪?你剛纔說甚麼枉死城?”
佛印又是合什一禮,溫言道:“小妹……你可聽過一句話,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是。聽過。”
“人死爲鬼,都是有一定的時辰的。今生的壽算福澤,來自前生的積累,只有死得其時,死的其所,才能到得閻王駕前,才能轉世輪迴。凡是意外死去的人,就會到這枉死城中,除非人間有人在閻王廟宇投了文書,或者其它,否則,這枉死城中的鬼魂,是永不會有人過問的……”
“呃?你是說,死對了,才能見閻王,死的不對的,連閻王都見不到嗎?”
“是……”
“那……”我一時竟是無言,鬼,做了,陰間,來了,卻居然仍是落了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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