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良友?那跟現在有什麼區別麼?我愣了一下。擡頭看他,“你……”佛印伸手來扶,我便借力站起,急切的道:“我不要做你良友,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出家。”
佛印一笑,仍像平日那般輕鬆溫和:“女施主,你縱算出家,也做不了和尚的。”
這話放在平日,不過是個玩笑,可今天我真的笑不出來,看他神情悠然,用力拉了他,急道:“我確是想要出家,你不信我嗎?”
佛印被我拉的低頭下來,目光看定了我,輕喟道:“女施主,紅塵雖確是紛擾,廟宇也未必安靜……女施主,你心亂了,縱是身在青燈古佛之前,亦難求一靜。”
“你不是已經靜了嗎?你爲什麼可以如此超然?爲什麼你結交三教九流。卻從不動容?”
佛印淺笑道:“佛印觀世人,不敢不動容,只不過,女施主,世間本無事,若問爲何生事,不過是因了一個‘私’字罷了。”他始終保持那個被我拖住的姿勢不動,悠然道:“女施主,若是心靜,縱是身處屠場,仍是清靜無我;若是心亂,縱是身故,願猶未了……”
我只聽的心煩意亂,尖聲道:“停,不要再說這些了!”
佛印略彎彎腰,住了口,大門忽然被人推開,花無期急匆匆的走進,叫:“小妹!”一眼看到我們,驚訝的瞪大眼睛,訝道:“怪不得今日我總覺事事處處都不對勁,居然能看到小妹暴怒出手,可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暴怒出手?我愣了一下,這才發現,我正兩手抓牢佛印的前襟,而佛印被我拉的搖搖晃晃,看起來確是怪異。我趕緊鬆了手,苦笑道:“我跟佛印玩笑罷了。”
花無期挑眉道:“要說佛印大師嘛,姿容佳俊,小妹生出些許調戲之心,卻也可信。”
佛印一笑合什,我忍不住也看了他一眼,其實佛印確實容貌俊美,而俊美中,又帶着一份說不出的超塵拖俗之氣,初見面,確是讓人十分驚豔,可是不知爲何,越是相處久了,越覺他像一位兄長或是良友,親切溫暖,卻不會生親狎之心。
花無期大約看我沒啥興致,也不再玩笑,走上幾步,道:“小妹,我總覺今早醒來,處處都不對勁。卻不知是哪裡不對勁……所以過來看看你。”
我瞥他一眼,懶懶的道:“花無期連從不離手的扇子都不搖了,豈不是不對麼?”
“哦?”花無期在身上拍了幾下,笑道:“說的也是,居然連扇子都忘拿。”嘴裡說着,眼睛卻徑直看我,忽然笑道:“小妹,你猜我夢到什麼了,我居然會夢到你成親了!”一邊說,一邊浮起一個笑。
若我成親是夢,那倒當真不錯了……我有點苦笑,看佛印安靜站在一旁,忽然生出幾分奇異的心思,問佛印道:“佛印,今日這一日與別的一日,是否有甚麼不同?”
佛印斂容合什:“女施主的這一日,與以往任何一日,都不相同。”
“那大師的這一日呢?花無期的這一日呢?”
佛印含笑道:“我與花居士的這一日,因女施主的不同而不同。”
今天聽佛印打機鋒,不知爲何會覺得累。看來即便只是交談,也得有好心境纔好。他的目光中俱是瞭然,好似通曉所有事情。就算不刻意去調查,就算不是佛印、不是花無期,已經過去的歲月,又怎麼可能在心中不留絲毫印跡?蘇小妹與秦少游,這衆人眼中門當戶對,才子才女的故事,終還是會流傳於世罷?也許,只有像蘇小妹與秦少游這種姻緣。放在世人眼中,才叫幸福……
花無期一直看着我,若有所思,我便對他微笑,道:“花無期,我覺得累。從今天起,我要離開這兒……我不會再去茶樓了。”
花無期意外的沒有跳腳,他的目光,從我的身上輕飄飄的跳了開來:“好。”
我便轉頭向佛印施一個禮,“佛印,借我一隅靜土罷。”
佛印含笑,想要說話,我趕緊注一句:“千萬不要跟我說,靜土在我心中,我自己心裡若有,我絕不會費力去他處尋求。”
佛印合什施禮,笑道:“女施主說笑了。”他沉吟一下,緩緩的道:“和尚只聞心遠地自偏,女施主卻只求地遠,這……”
“我是俗人,我永做不來大徹大悟,我只想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花無期忽然cha話道:“小妹,你若當真想要。那我送你一個‘大隱隱於市’可好?”
“呃?”居然忘記花無期對山林有天然的感應了,我點頭:“好。”
…………
花無期所說的地方,叫雲煙山。就在皇城附近,雖然不是很高,但也算是京城內最高的一座山了。這山的東面,在皇上圍獵的圍場中,lou在外面的這一面,卻是直上直下,無可留足,故而清靜的很。而且,這樣一來。上山下山都會變的相對艱難,少了花無期或者佛印,幾乎無法完成。而像我一樣的懶人,也絕對無意要去嘗試,所以,勉強算是大隱隱於市。
其實我只是想離塵世遠一點,離我親手種出的滿園春色遠一點,更遠一點罷了,所以這個地方,甚合我的心意。我的“隱居”居然很是順利,我只是擺一張孝女臉孔,告訴兩蘇,我想學爹爹,修身養性,順便照應他起居。然後到了地頭,再跟爹爹說,我不想打擾他的清修,所以兩人可以“異地同修”。
忙忙碌碌,轉眼就是兩日。在花無期的提攜下爬到雲煙山頂時,滿眼荒蕪,雜草叢生,荊棘處處。花無期問我:“小妹,這兒,可住得麼?”
我答他。“當然住的。”
花無期笑道:“我就知道你眼中,沒有什麼地方是住不得的。”……一邊說着,便繞山轉了一圈,選中一塊略平的地面,問我:“在這兒蓋間小草屋罷?”
草屋?我搖搖頭:“不要。”
“啊?”我早已經找了一塊沒有荊棘的地面,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茅草屋,始終也沒有蓋,幕天席地的日子,與茅草屋相比,似乎也沒什麼區別。花無期每日必來,也不多待,只是閒聊幾句。卻一句也沒有問過我爲何忽然興這隱居之念。他不問,也好,我本也不願提起。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一直到佛印來造訪,他說:“女施主當真隨遇而安……”
我正曬着天光打盹,聽到人聲便張開眼睛,正要說話,卻看佛印身邊還跟着一個小廝,微訝了一下,坐起身來,佛印道:“和尚恰好看到他,他說要找女施主,和尚便帶他上來。”
那小廝便躬身道:“小人是吉祥花行的夥計,姑娘要的花種到了,小人幫姑娘送上來。”
花種?哦!
這花種甚爲名貴,據說一年只有初春時開一天,香氣可達十里之外,且兩花並蒂雙手,枝幹環繞,韻味獨具,所以還有個名目叫雙生花。我在古書中查到有此花木,試着去花行問問,不想那花行老闆也是愛花之人,居然千辛萬苦的幫我尋了來。
只可惜蘇小妹現在已經絕足楊府,要花種來,卻又種在何處?看那小廝巴巴的舉着,權且伸手接了,道了聲謝,那小廝便返下山去。打開那紙包,裡面只有十二枚花種,我就隨手在腳下挖坑,走幾步,挖一個,種了下去。
佛印旁觀微笑,道:“女施主在此,可逃的開塵世了?”
“若不是你這般熱心,硬要把塵世推到我手中,我豈非已經離開?”
佛印便一笑,微微彎腰道:“不錯,倒是和尚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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