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忽然一斂。劍眉微軒,冷笑出來:“李左車啊李左車,說你不自量力,你還真是不自量力……你這破敗結界,連我家小妹都困不住,居然還敢拿出來向我施展……勸你此後莫入人間,當真失了天庭的顏面。”?
嘴裡說着,便是淡然的一拂袖。便好像驕陽融化了冰雪,那無形的屏障就溶化在他這一拂袖之間。李左車退後一步,神情是掩飾不住的驚愕。?
難道李左車的實力,竟難擋楊戩一擊?那楊戩爲什麼會說的那麼嚴重“縱是天要亡我,也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天庭個個都道我會敗……”若是雙方當真實力如此懸殊,又哪裡會有此論?李左車也是人間赫赫有名的戰將,素以謀略傳世,且有“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的名言流傳世間,現在看來,難道是耳聞不如眼見??
楊戩鬆開我,踏上一步。雙手微舉,在胸前結印。山路上斗然間起了寒風,他的銀袍便在寒風中烈烈做響。李左車臉色微變,退了半步。九天玄女急道:“楊戩,你要做什麼?”?
楊戩挑眉道:“我難道還能殺了他不成?他既然要做結界,我也送個結界與他嚐嚐。”口吻仍是輕輕,手指將提未提,李左車又退了半步,凝神以待。?
神仙們呀……這是人來人往的的山路啊,就算傷不到人,傷到個花花草草,也不太好嘛。我心裡十分無奈,慢慢的走上一步,想着要不要拉一下楊戩的衣服,誰知他的身邊實在太冷,手還沒伸出,就打了個噴嚏。楊戩略略一停,隨即垂下手來,回頭看我一眼,一笑,道:“想講情就明說……”?
有嗎?明明只是湊巧罷了。我眨了一下眼睛,楊戩笑道:“算了,我也懶的理他,我們還是去看四季園罷。”?
楊大仙和玄女美人終於開始向下走,經過李左車身邊,我便隨口道:“你也去罷!”?
嘴裡雖讓,腳下卻沒停。李左車怔了一怔,瞥眼看我,眸裡卻並無戒備懷疑之色,反含了一絲洗練般的淡然,卻又迅速別開眼去。九天玄女隨手走過他身邊,柔聲道:“小妹以德報怨,你還不肯聽麼?你怎麼也是修行了千萬年,莫要輸給了一個凡人。”?
呃?我不懂什麼叫以德報怨,連以德報德我也懶做的,我只是覺得這麼大個的繡花枕頭放在路邊,實在太過顯眼……李左車冷笑一聲,也不多說,白袍一拂,我想他莫不是要當衆起飛吧,正懸心回望,便見他向另外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
在衆人的矚目之中,我們一行兩神一人,終於回到了四季園。此時園中花卉俱已長成,藤蘿橋廊也都齊具,瞧上去也是別具韻味。九天玄女時時駐足觀看,我便慢吞吞向裡走。?
進園門轉過石子路。遙遙就見花無期蹲在花圃邊,不知在做什麼,他仍是着了雨過天青色的長袍,袍角掖在腰帶,正弄的滿手是泥。?
我彎腰轉了進去,花無期匆忙看我一眼,喜道:“小妹你來的正好,快來看,這是株什麼花?”?他顯然剛剛把那花移種到盆裡,低了頭細細培泥,頭髮從背上滑下來,他不耐煩的把自己的頭髮拋到身後,一邊喜笑顏開的道:“我今天早上無意中瞧見的,這花有八成像蘭花,可是這色澤,如此明媚多變,着實見所未見……”?
我也來了興趣,趕緊湊過去細看,那花瓣比蘭花厚重些,弧度也更圓潤,映着陽光,光華變幻,隱隱竟做七彩之色,花無期續道:“我想是不是這塊兒土質有什麼特異之處,還特意弄了個大花盆,連土一起移了過來……”?
我擡頭看他,想跟他說句有客人來了,誰知瞥眼間,見到他臉上有塊兒小泥垢。隨手拿袖子幫他拭了,他便停一停,略仰面等我拭完,我說:“花……”?
他已經截口笑道:“嗯,這花若能成活,那真是不錯,又爲小妹你這四季園多一異種……小妹你猜這園中的花,共有多少種了?”?
“……”這個我哪會知道……我有點兒慚愧的對他笑笑,花無期笑道:“九百多種了!這麼小的園子,能有近千種花卉,着實難得,不如我們湊個千種算了……”?
“好好……”?
花無期已經培好了土,站起身來拍拍手,笑道:“不知這花叫甚麼名字?小妹你……”?
身後九天玄女的聲音輕柔的道:“這是九天羅衣……”花無期怔了一怔,轉頭看去,微微眯了眼睛,楊戩和九天玄女正並肩站在我們身後,楊戩的神色不喜不怒,九天玄女卻是微微含笑,見花無期看過去,便笑指一處道:“那兒那株七片葉子的花兒,若是開了,色做金黃。邊緣瑩粉,名字便叫做九天玉帶。”?
她又指一處,笑道:“那兒那株,要開卻要再等幾個月,開了之後,花大如碗,紅的極是喜慶,名字叫做九天火焰……”?
花無期搖頭,打斷她話,道:“不好。”?
九天玄女一怔,嗔道:“哪裡不好了?我九天園的花兒。個個都是我親手培植……”?
花無期一遇外人便要扮優雅,習慣性的想去袖裡摸扇子,可扇子沒摸到,卻把自己的衣服上抹上了滿把泥巴,只得停了手,笑道:“所謂花如其容,你既然儀容如此絕麗,那手種的花兒又豈會不美了?只不過,這名字取的不好。”?
九天玄女神色略和,輕道:“名字哪裡不好了?”?
花無期哼一聲,“九天太遠,遙不可及,名字叫九天,當然就不好……”他不容她開口,急急續道:“比如這七色花,正如雨過天青空中彩虹,不如就叫彩虹花……正與小生身上衣衫的色澤,相得益彰……而那邊那花,既然是金帶繞粉,便有如蟒袍中夾了脂粉氣,正如小妹才貌雙全,不如就叫才女花……這紅花既然紅的喜慶,當然要叫洞房花……”?
這名字取的……我們都眼睜睜看着花無期搖頭晃腦,楊戩神色先還有些着惱,聽着聽着,卻又慢慢凝了眉,一言不發的看我一眼,九天玄女雖然不通事務,也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笑道:“雖然難聽,不過倒也‘匠心獨具’。”?
花無期笑道:“取名有如作文,切題即可,要那麼好聽做什麼?”?
九天玄女笑看楊戩,道:“是,是。”?
花無期於是挑眉看她:“你也會種花?”?
九天玄女一挺胸,“自然。”?
花無期對我投過一個“看我對你多好,連色相都犧牲了”的眼神。然後毅然衝過去,一把扯了九天玄女的衣袖:“既然這樣,我們一定要切磋切磋……”?
九天玄女有些應接不暇:“什麼切磋切磋……”人已經被他扯過,忽然一聲尖叫:“天哪,你的手……”卻已經被他輕鬆拖走。?
這個花無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明知道面前兩個都是神仙,還是什麼也敢說,什麼也敢做……卻當真讓人感動……?
有一隻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轉了回來,面前是楊戩放大的俊顏,神色間微微有點兒若有所思。我於是笑開來,轉過身來看着他,楊戩看了我好一會兒,這才別開臉微笑,輕聲道:“這小畫妖,對你倒好。”?
我誠心誠意的答道,“是。”?
楊戩抿一下薄脣,笑盈盈看我,“那麼,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其實,有些話,早便彼此心知,何必宣之於口?我失語,悄悄擡起眼睛來看他,楊戩的目光甚爲溫柔,我便道:“蘇小妹只求一彈指。”?
楊戩笑出來:“一彈指,即永恆……你倒真會求……小妹,你我初見,你張口就說長大後一定要嫁給我,現如今爲什麼倒不肯說了?”?
他喜歡被人求嗎?我擡了眼看他,“我肯說,一直肯說的,你要聽嗎?”?
楊戩一笑,擡了手掠過我的發,玩昧的笑:“哎,小妹,你說,他把那九天羅衣扯到自己身上,卻是什麼意思?”?
呃?我怔了一下,急垂下眼睫,原來你終究還是不要聽的,是不是?他的吻落在我的額上,輕輕的,聲音中含着笑,他說:“小妹,我有東西要送你。”?
嗯?是什麼?我擡頭看他,他微笑,然後他轉身拖下了銀袍,放在我的手上,lou出猿臂蜂腰的健美身材。我一時不解何意,正要說話,他卻豎指脣上,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搬過旁邊的一個花盆,也不用任何法術,雙手把土捧進去,一次一次,一直捧滿,然後從腰間拿了一個紙包,裡面有一金一銀兩粒花種,他便把花種了進去,然後用小勺慢慢澆灌,動作雖不熟練,卻仍是優美。?
我怔怔瞧他,他已經把花盆搬到向陽的地方,回頭對我一笑:“小妹,你看着這花,花開之時,自然便有花轎上門……”他帶着笑:“我要給你一個人間的婚禮……”?
我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張大眼睛看他,他笑盈盈的走過來,拿泥手捧住我的臉,揉一揉,壞壞的笑:“小妹現在已經長大了,那麼,‘我要你做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