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夢境和記憶肯定不是一回事,但人們總會在夢境當中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情。
當然,這些事情在夢境當中會有所修改,做夢的人會試圖修正自己過去犯下的各種錯誤,和真正的記憶有些不太一樣,不過誰又能說記憶這種東西就是真實歷史的記錄呢?
到頭來,夢境也好,記憶也罷,很有可能都是他人所製造的幻象罷了。就連眼前這個世界,也有可能是某個觀察者思維當中的固有存在,或許它是客觀的,但因爲無法被充分認知所以才變成了主觀的想法。不能掌控,只能隨波逐流——這也許並不壞,因爲過去無法挽回,未來又充滿未知。
在正常人無法呼吸的空氣和超高溫的環境當中,他想到的竟然是這種似乎有些偏向於哲學化的問題,無非是因爲他看見了太陽的高能電子流激發出了神奇的光芒而已。
他所在的區域是個很隱私的地方,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在暖層當中保持正常。
當很多人以爲距離地面高度越高,溫度就越低的時候,暖層的存在給了這些人一個不一樣的答案。這裡距離地面超過三百公里,因爲吸收了大量太陽的短波紫外輻射,溫度高得嚇人。這裡的溫度隨着高度增加而增加,在距離地面三百公里高度時,溫度可達1000攝氏度以上,別說是人類了,就是一些常見金屬會在這裡被熔化掉,哪怕是黃金會在繼續升高高度的時候融化掉。
另外,這裡還相當安靜。因爲太過於高的關係,暖層的空氣極爲稀薄,質量僅佔大氣總質量的0.5%,在三百公里以上的高層,空氣密度僅僅是地面的千億分之一。在這種地方,聲音就失去了傳播的介質,再怎麼扯動嗓子都沒法兒讓聲音順利傳播,交流必須要通過無線電的方式。爲了保持通訊,他戴上了原本不需要的頭盔,他認爲這很蠢,就乾脆關掉了通訊。像他這樣的人,把通訊系統關個十幾二十分鐘,誰又敢有什麼怨言呢?大不了一句“在睡午覺”矇混過去,哪怕是再苛刻的人也會理解吧!
正因爲這樣,躺在這裡睡覺,幾乎不可能有人來打擾,他也能更加安心地去漫無邊際想着什麼哲學問題,哪怕想再久的時間,也不會有人衝過來問“你在想什麼”。
人們總是有太多問題,因爲他們都放不下原本不應該操心的事情。當一個人的數量級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自然會變得超脫起來,開始關注更加深遠的問題——就像他這樣。
眼前是神奇的光芒,再往上是無邊無際的廣闊星空,真是讓人感慨……
他突然嘴角微微一翹,嚴肅的臉有那麼一點點扭曲。
他笑了,因爲他想起了一個笑話:有兩個人出去野營,到半夜的時候,其中一人問另外一人,你看着夜晚繁星作何感想?同伴回答,我感受到了宇宙的廣闊和人類的渺小。聽到這個答案後,發問的人怒斥道,蠢貨,我們的帳篷被偷了。
爲什麼會想起這個笑話?因爲它印象深刻。這是他和父親一起去參加夏令營活動的時候聽的,父親在講這個笑話的時候,他原本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小時候是個笨笨的男孩——後來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放聲大笑,反而弄得講笑話的父親有些不好意思。
等一下,這個記憶是真實的麼?
他又產生懷疑了。
什麼哲學思想啊!只不過是自己的一種疑問罷了。因爲自己太過於特殊,所以他總是會產生兩種想法。一種是眼前這個世界是特殊的自己虛構的,另外一種就是特殊的自己是被世界所虛構的。
前者是一種強大而優秀的人可能會有的傲慢——他首先學到的就是不要傲慢,他不想這麼做,因爲他更願意當一個在溫柔的父母呵護下長大的普通人。他並不傲慢,只是對大部分事情心不在焉,因爲哪怕心不在焉,強大的他也能擺平一切。
而後者,則是他不敢去仔細想的。如果這種想法成立,那麼他的一切都是虛假。這樣的打擊,恐怕誰也不能接受。
紛亂的情緒在腦海裡流淌,在寂靜的暖層也讓他開始有些煩躁,有些害怕。
世人都以爲他無所畏懼,但他知道也親眼見過,真正英勇無畏的人早就已經犧牲。他想要保持着一種很到位的謙遜,卻發現謙遜也沒什麼用處,因爲強大才是他立命的根本。
他開始哼一首歌,在暖層裡,這種事情只有他能辦得到。
這是一首母親經常哼的、名叫《主題即寧靜》的歌。他聽見母親在做家務時哼唱,當他專注地聽着這首歌的時候,母親總是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到這件事,然後溫柔地看着他,問他“怎麼啦寶貝”。
找到了回家的感覺?
或許弄完了這檔子事兒,要回家看看了?
“有話說話,別哼哼唧唧。”
打破他美好寧靜的,是通訊器裡傳出來的抱怨。
“我記得我關掉了通訊。”他冷冷地說道,“你動什麼手腳了?”
“我啥也沒動。”通訊器裡回答,“動手的是我的人,當然她沒動腳。鑑於你們在執行任務時經常搞這種人爲破壞,從今天開始我決定啓用我們獨家專利的新通訊控制手段,保證你們不再陷入不必要的通訊靜默。這東西開發成本高,使用成本也高,你今天回去以後先交一篇八百字的使用感受,我會稍加修改後作爲項目審批意見提交,你寫完了記得蓋章。另外你再支付兩萬標準元的使用費,我拖家帶口養活一個部門,你多少體恤一點。”
“你廢話真多。”他說道,“我如果想通訊,我能飛過去親口告訴你,比你用動了手腳的通訊器快。”
“你太棒了。”通訊器裡全是嘲諷的聲音,“你咋知道我需要做一個響應時間測試的?幹得好,中午回總部食堂多吃點兒,聽說今兒有炸醬麪。”
“江上。”哪怕身處1000攝氏度以上的環境,他說話還是沒有一絲溫度,“你閉嘴。”
“好的藍電。”江上說道,“麻煩你別哼歌了,一會兒那玩意兒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