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梓洲猜的不假, 擄走趙周行的正是南詔王黎敬蕭。
那封標明親啓的信,黎敬蕭讀了一遍,吩咐下人上了紙筆, 字字斟酌着回覆了, 卻隻字未提傅梓洲質問之事。
他放走了信鴿, 招來侍奉的宮人, 問到:“趙大人怎麼樣了?”
宮人喏喏, “精神不錯,也還聽話。”
黎敬蕭當下做了決定,準備去見一見趙周行。他本以爲趙周行還會奮力掙扎一番, 沒想到倒像是個識時務的角色。可惜如今在他的地界,想要回到趙國, 只怕是插翅也難。
囚得住趙周行, 趙國無主, 便可一舉擊潰。
南詔皇宮種滿了奇花異草,皆是南國特有的草木。黎敬蕭正穿過一條廊子, 看見不遠懷抱重劍的少女,心思一轉,快步上前道:“竹姑娘。”
折竹見禮。
折竹在此做客已有幾日,黎敬蕭摸清了她脾氣,便自說下去, “竹姑娘覺得, 這王宮的景色如何?”
“甚好。”折竹淡淡開口, 一句稱讚便是半分喜歡的味道也沒有, “南王往何處去?”
“恰好有一位客人, 也在此做客。”黎敬蕭簡單的解釋完,便告辭了折竹, 往趙周行那裡去了。
折竹看他走遠,從後跟了過去。
趙周行被安排在一處偏殿中,周圍跟了一羣宮人,說是爲了照顧周到,實則行監視之實。
黎敬蕭前來,不過是爲了憑藉口舌之能,“勸說”趙周行放棄帝位。倘若喜歡榮華,就在自己身邊做個皇后也十分不錯。
趙周行耐心聽完黎敬蕭的話,冷下了一張臉,“我以爲南王身爲一方君主,合該是人中龍鳳。沒想到不過是個滿口胡言亂語的瘋子。你出身南蠻,絕非我中原正統,還妄想入主中原,何其可笑!”
黎敬蕭平白遭了一通譏諷,倒是不惱,“現在趙國無主,若是此時我點兵遣將,趙國也不過是一盤散沙。趙帝倒是好脾氣,逞些口舌之能。”
說罷,大搖大擺地走了。
趙周行冷笑了一聲,摔破了一干杯碟。
晚間,趙周行用過膳,喝退了一衆宮人,自去裡間躺着。
那日趙周行藉口去蓮花寺上香,乃是通過寺廟之手,傳遞消息。聞人合在天下遍佈的眼線,最容易找的地方就是道觀、寺廟。只是滇南極少廟宇,只有一座蓮花寺。趙國以道立國,她身爲皇帝跑去和尚廟裡燒香,虧得那傅梓洲沒多堤防一份心。
只是她雖然信任聞人合,但畢竟世事難料,路途坎坷,到頭來結果多難如意。
何況,她人從蓮花寺出來,就被擄至南詔。
如今時日漸長,趙周行的年紀還是沒能讓她有沉得住的底氣,心中慌亂一日勝似一日,還要勉強遮掩,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趙周行翻過身子,窗外月色正好,她正出神,忽看見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折竹自窗外跳進來,拉起趙周行,“走。”
趙周行驚詫萬分,當下卻顧不了其他,只能選擇跟着折竹。
折竹從進來時便觀察了房間的佈置,因此拉着趙周行一路走得極快。
她們走到一處緊靠着池塘的宮殿,正好有巡邏的人走過來,折竹拉着趙周行躲在廊柱的陰影裡,等着巡邏的人走過去。
那巡邏的人卻長了一雙十分厲害的眼睛,正看到趙周行露出來的半截腳趾,喝到:“什麼人?!”
趙周行哆嗦了一下,折竹伸手便把她推入了水中,自己跟着跳下去,拉着趙周行往水深處潛去。
水中一片昏暗,趙周行緊緊握着折竹的手,生怕自己被丟在這裡。水中不比陸上,無法呼吸,待了不到片刻,趙周行已經感覺到自己手腳脫力。
上面搜查的人已經集結起來,池塘周圍被團團圍住,從水底能看到岸上火把閃動的紅光。“撲通”數聲,已經有會水的人跳下來尋找。
折竹已察覺到趙周行支撐不了多久,加上已有人入水,便對趙周行道:“閉上眼睛。”
趙周行朦朦朧朧也不知道折竹說了什麼,手腳卻有些不受控制了,折竹扳過她的臉,吻住了她的脣。
“閉上眼睛。”四個字清晰無比的印在腦海,趙周行已來不及細想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貪婪地汲取着呼吸所需的空氣,下意識就照着折竹的話做了。
折竹一手抓着趙周行,一手扯開包着劍的布,劍光清越,衝破天地,聲如龍吟,去勢如虹。
巡邏的士兵手中的兵器紛紛掉落,不敢直視其芒。
“帝見。”方朔站在鎮南王府的庭院中,遙望南詔。
“方兄說什麼?”傅梓洲問道。
“沒什麼。小王爺倒是,似乎有所煩惱?”方朔敷衍笑道。帝見既出,必擇其主。此番帝見現於南詔,想來折竹認定南詔王了。
劍光不過一瞬,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時,南詔王宮已經沒有了折竹和趙周行的身影。
城外。
折竹放下趙周行,扯開趙周行上衣,提劍在掌心劃開一道血口,用自己的血在趙周行胸/口畫着繁複的紋路。
趙周行意識稍有回覆的時候,就看見折竹伏在在自己身前,一隻手還在她胸/前/摸/來/摸/去。
趙周行疑惑地去看,折竹已經把手收了回去,方纔的傷口好像從未存在過。
折竹盯着趙周行的臉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今晚離開。”
“離開?怎麼離開?去哪裡?”趙周行感到奇怪,“如果是離開南詔的話,今晚是到不了趙國的。”
折竹沒說話。
趙周行繼續分析下去,“現在黎敬蕭和傅梓洲肯定都在搜尋我,從這裡往回走,就算逃得過南詔的人,也不一定避得開鎮南王的耳目。”
月光從林間密密的葉間漏下,落在趙周行臉上,“也許大家說的都對,女帝違逆天道,本來就要亡國的。”
折竹倚在樹下一點點用布將劍纏起,趙周行的話聽在她耳朵裡,就像林間的風一樣,雖然吹動了她的頭髮,卻不能吹動她的想法。
可她並不執意,聽罷趙周行的話,只是解了外套,鋪在地上,翻身睡了過去。
趙周行見她不說話,仰了頭去看天上的月亮,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抓過折竹的肩膀,“你爲什麼救我?這次,還有上次?”
折竹閉着眼睛,“行之不端,人之不恥。”
“這話難道是在說我嗎?”
折竹保持沉默。
趙周行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又問道:“你是不是親了我?”
折竹“嗯”了一聲。
趙周行一愣,伸出手在自己嘴上摸了半晌,又在折竹嘴上摸了半晌,不由喃喃,“好軟……”
“折竹。”趙周行喚她。
折竹默然。
“你今年多大了?”趙周行問。
折竹難得猶豫了一下,“……一十五歲。”
“可以嫁人了。”趙周行道,“等我回到京師,就把你迎入宮。”
“爲何?”
趙周行尷尬地笑了笑,“真是的……我親了你,我就要對你負責啊。我的七十二妃嬪位置可都空着呢,你是第一個,可以挑一個喜歡的。那羣老不死的說不定又要絕食進諫,但是前代也有男人娶男人的皇帝,我娶女人不算什麼。”
折竹從地上坐起,抖開衣服重新系好,拉起趙周行,“啓程。”
“你不用這麼着急吧……”趙周行話未說完,林外響起“嗖嗖”風聲,數枝羽箭穿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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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朔在趙周行面前現身時,慕容玉便趕回了北涼。
兩人互傳消息,方朔本欲準備欺騙趙周行,以此進入趙國朝廷,把控朝政,再由北涼出兵,大舉南下。但世事難料,趙帝竟然落入南詔之手。趙國朝中無主,便是天賜的良機。
慕容玉一回到北涼,便據理力爭,極力勸說出兵,且親自請纓掛將,帶領北涼大軍,浩浩人馬,踏破趙國北部防線。
八百里加急的軍報跑死了千里良駒,守城大軍潰不成兵,邊城將破之時,朝中一干大臣卻毫無對策。只因趙周行“稱病在身”,不理朝政。
素被冠以老不死名頭的臣子們分立兩派,主戰主和爭論不休,竟爭到了趙周行的寢宮外。
宮中禁衛攔住一干大臣,忙不迭地進去通報,被鄭福海攔下。
聞人玄坐在寢宮裡逗鳥玩,鄭福海站他身後,又是焦急又是擔心,“玄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啊!”
聞人玄悠悠開口,“老黃瓜嘛,理應燉湯。”
籠裡的鸚鵡便跟着叫道:“燉湯,燉湯。”
“玄大人,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了!”
聞人玄放下鳥籠子,兩手揣袖,悠悠哉哉,“此劫浩瀚,你我凡人,只需靜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