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趙周行一早起了,到樓下去問過老闆娘,發現折竹還沒走,立刻安下心來,要了早飯來吃。
她旁邊那桌便是慕玉兩人,這客棧地方不大,統共四張桌子,都捱得極近,彼此說話都聽得清楚。
先說話的是方朔,“慕兄可知,今天是個好日子。”
慕玉疑惑:“什麼吉日,能叫你記着?”
“不是吉日。”方朔道,“聽聞此地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祭祀大禹,以求保佑。”
慕玉“嘁”了聲,“求什麼大禹,這地兒雨水還不夠嗎?”
方朔話裡透出來幾分笑意,“那大禹以治水爲名,祭祀他乃是爲了來年大水不至於沖垮堤壩。若是求雨,恐怕要去龍王廟。”
慕玉抽了口氣,“嘶”了聲道:“你今天廢話這麼多,該不會就是想要我去看看那什麼祭祀吧?”
方朔難得放聲一笑,“慕兄明見。”
“成,你等我先把肚子填上。”
後面兩人果然就不再說話,過了會兒,那慕玉大約也是把肚子填上了,起身叫上方朔便直接往祭祀上去了。
這兩人剛走,趙周行這桌就小聲討論開了。流珠對那個什麼祭祀顯然是十分好奇的,見着今兒趙周行心情好,膽子自然就大了起來,有什麼想法一併說了出來,“聽他們說的那個什麼祭祀好像挺有意思的啊,公主,要不我們也去看看?”
趙周行並不表態。
流珠又把目光投向流茉。
流茉也不幫忙。
等流珠都有些泄氣了,趙周行才大發慈悲地叫來老闆娘,“聽說今天在這裡有個祭祀,具體內容,老闆娘可否告知一二?我先在這裡謝過了。”
老闆娘掩脣一笑,就在趙周行對面的位子坐了,“說什麼謝啊,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你看吶,這來來往往的,到這地兒上,聽說有這麼個事,難免都有些好奇。想知道吶,就問,都是不礙事的。
“這地方吶,因爲挨着條河,每年夏天到了,逢着好時候,風調雨順,是個豐收年。逢着不好的時候,就是洪水衝了整個城都有的。我以前就見過一次,洪水衝過來的時候,別說什麼銀子了,孩子都不一定帶的走。跑得快的,在山頭上躲個十天半個月的,苦是苦,命到底還在。跑得慢的,水來了直接就捲走了,真是救都不敢救。就那麼眼睜睜看着,一個大活人,唉……”
老闆娘說到動情之處,還抹了兩下眼角興許並不存在的淚水,嘆了口氣,正色道:
“不說了,都是傷心事。爲了不發洪水,這裡每年都要祭拜兩次水神,夏天的時候,是祈求不要發水,到這時候,是感謝今年沒有發水。這祭拜的地點也好找,打我這小店出去,左手邊一直走,看到一個米麪鋪子右轉,再走走就到了。
“幾位姑娘要去的話,可以再等等,現在還沒開始呢,去了也看不到什麼的。”
老闆娘這一串囉嗦總算結束,流珠找到插嘴的機會,道:“那裡人肯定很多,早點去,不是能佔個靠前的位置?”
“這靠前靠後有什麼區別,都是一樣的。”老闆娘說完也不看流珠反應,順手將桌子上的碗碟收拾了下去。
“怎麼會一樣……”流珠嘀咕了一句,“公主,我們這就去吧。”
“也好,早去早回。”趙周行說完起身,眼角餘光卻忽然瞥到折竹,後者正從樓梯上走下來,看樣子並沒有聽到她們方纔的話。
趙周行這會兒已經答應流珠要去看那什麼祭祀,卻又擔心折竹繼續趕路。那千里雖名千里,效果其實只有幾百裡,若真相隔千里之遙,想追可就難了。
她只好取了個折中的法子,前去邀請折竹同往祭祀,若折竹答應,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只不過趙周行覺得這可能性很小,就在昨天早上,對方不是已經說過道不同不相謀了?
果然不出所料,折竹拒絕的十分乾脆。
趙周行還想再努力一下,老闆娘忽然在一旁朗聲道:“這位小客官,好容易來了一趟青石城,這祭祀不去看看日後可難免要後悔的吶。就是不願意去,就在城裡走走也好。這兒雖比不上什麼大城,但也有些有意思的地兒。小客官若是想知道,老闆娘我是不介意告知一二的。”
折竹已從一羽那裡知道了老闆娘的身份,聽她話裡似乎有話,便沒有立刻拒絕,“請講。”
老闆娘笑的眼神媚人,“這可就多了,小客官不防先坐下,聽我慢慢說給你聽。——這位客官也該趕快去了,再過一會兒怕要開始了吧。”
趙周行知她趕人了,她不知這位看起來有幾分神秘的老闆娘想要私下同折竹說些什麼,卻也不好在人家下了逐客令的時候再多停留。
她叫上流珠流茉,按老闆娘所說,到了祭祀地點,果然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她們現在來的也還算早,在她們之後還陸續有許多人到來,有的大人帶着孩子,大人見了許多次也就沒什麼新鮮感,在後面站了,讓孩子騎在脖子上,好越過前面那些高大的身軀,看到祭祀的內容。
那片被圍起來的場地中央已經搭建起一個簡單的臺子,周圍擺放着一些祭祀用的東西。
趙周行等了一會兒,臺子上這時走上來一個穿着五色衣裳,帶着面具的女人,她身後跟着兩個小孩子,穿着無異,還都是稚兒年紀,分不出來男女。若是按照習慣,應是一男一女。
這人一上臺子,周圍立刻安靜下來,有不懂事的孩子嚷嚷的,大人就會低聲斥上一句,不準說話了。
祭祀算是正式開始了。
綵衣女子緩緩地擺了一個姿勢,接着又是下一個姿勢,她的動作始終都很緩慢,但卻是在漸漸加快的。等到了後面,動作忽然就快的幾乎要讓人眼花繚亂了。這一段快速的舞蹈之後,又漸漸恢復了原來緩慢的速度,直到最後結束時,還是最初擺的那個姿勢。
趙周行素來對這些歌舞一類不感興趣,幼時也常在宴席見看到,記得住的卻很少。這舞蹈於她不過鬧個新奇,周圍的人歡呼雀躍的樣子倒是令她有幾分感染,心情跟着都提了上來。
舞蹈結束,女人接過下面一人遞上來的一籃鮮花,帶着後面兩個小孩子,繞着圓形的臺子邊走邊拋着花瓣。
站在臺前的立刻伸手去接,還有的這時候還在拼命地向前擠,想要沾一沾福祉。
祭祀的流程並不複雜,等拋完了花,從下面隨機點了一個人上來賜福,就算全部結束。據說那個人是被神選中的,在接下來的一年裡會萬事順心如意。
主要節目結束,剩下這一天都是要玩樂的。趙周行來時就看到街上有許多孩子在跑動,還有一些出售面具香包之類的攤子,只是那時沒人,也不怕人偷,就那麼放在街上。
來時接續而至,去時人流涌動,推搡擠挨在所難免。
趙周行就在這洶涌人流中被人踩了一腳,那小孩子也沒注意,踩完她又不知道踩了多少人,在人羣的縫隙之中向前跑去。
她無奈莞爾,俯身撣去鞋面的灰塵。直起身時卻發現流珠和流茉都已經被這人流沖走,四下環顧了一圈,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後有一個着水綠衣裙的女子。
“公主,公主!”
這是流珠的聲音,趙周行循着聲音望過去,才發現流珠據她已有數米遠了,中間還隔了很多人,一時半會是無法會合了,只有等到人羣全部散去。
不過人沒丟就好,趙周行放下心來,打算先隨着人流出去時,一隻手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趙周行回頭去看,突然發覺眼前一黑,只恍惚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公主”,再不知道什麼了。
流珠眼睜睜看着趙周行被身後那名綠衣女子扛在肩上,幾息間便消失在了人羣衆。
她打算去追,只覺得身邊阻礙重重,越追越遠,正舉足無措,忽見一道素白身影緊跟着那綠衣女子所去的方向去了,可不就是方纔沒來得及去找的流茉?
想來流茉是看到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流茉武功師承青玄老人,追起來應是小事一樁了。流珠也不再擔憂,運起輕功也追着流茉的方向跟了過去。
流茉緊追着綠衣女子,對方向東她便向東,對方向西她便向西,真正一步不落,步步緊追,可追到城郊附近時卻忽然發現綠衣女子帶着趙周行一併消失了。
這裡應該是城南,因爲是城郊,所以人家不多,舉目望去,最顯眼的無非一座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破廟。
四下也無藏身之所,流茉猜綠衣是躲進了破廟。這破廟不大,但是人在裡面想要伏擊也無不可,想到此層,流茉謹慎許多,左手按劍,小心而入。
廟中蛛網橫結,荒廢許久。流茉站在門口藉着從破碎的廟頂投下來的日光從中看去,只見一尊不知什麼塑像立在中央,那塑像上已落滿灰塵,正如地面的灰塵一般,——沒有腳印。
沒有腳印說明這裡並沒有人進來。
不過,想到方纔那女子的輕功,流茉還是多存了一份小心。她耳朵靈敏,轉頭打量別處時聽到燭臺搖動的聲音,忙去看時,卻不過是個掛在燭臺上的老鼠,晃了幾下,連着燭臺一併滾到了桌子下,老鼠“吱吱”叫了聲,一溜煙鑽到了神像後面。
流茉才鬆了口氣,眼神一晃,憋到神像附近的一個影子,她心中一跳,手中劍不由拔出一些,斥道:“什麼人?!”
神像後的人聽到這聲問話,不緊不慢地走出來,黑衣抱劍,可不正是折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