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妄阿拉布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高手,自己絕不是對手。當然王庭中也有能與此人媲美之人,比如說排名在他之前的幾位都尉,或是大都尉伊裡汗,但這些人此時都不在此地,偏偏明理汗還親自出面,如果小閼氏的人趁此時機暴起發難,明理汗出現意外,那麼支持明理汗的衆多那顏們絕不會放過策妄阿拉布。
策妄阿拉布陷入兩難境地之中。
李玄都沒有管他,而是轉頭望向城頭上開弓的老者。
這個老者毫不猶豫地再次開弓引箭,指向李玄都。
李玄都當然能看得出來,此法非常損耗氣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哪怕是氣血旺盛的武夫也不能連續使用。
只是此時的李玄都實在太過強大,讓這位用弓高手無可奈何,只能拼着留下隱患暗傷也要強行拉開第二弓。
李玄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血痕已經完全消失,落在旁人眼中,這種體魄實是可怖。
老者用金帳語大喝一聲:“誅殺中原使者之人,怯薛軍圖謝特!”
下一刻,無形箭矢梅開二度,再次激射而出,直奔李玄都的面門眉心。
李玄都神態自若,手中“大宗師”後發先至,將震盪起無數氣機漣漪的無形箭矢斷成兩截。第一箭之所以能傷到李玄都,關鍵在於佔了偷襲的優勢,而且有策妄阿拉布在正面牽制了李玄都的注意力,此時光明正大地直射李玄都面門,就如孩童用竹籤射成年男子,結果被隨意彈開。
明理汗臉色陰沉,圖謝特則是氣血翻涌,面上涌起一抹病態的潮紅,雙手更是顫抖不止。只是圖謝特也知道此時已無其他退路,只能勉力拖延時間,然後等待援軍,畢竟這裡是王庭,距離老汗的金帳更是咫尺之遙。
圖謝特深吸一口氣,準備再次拉開大弓,拼了老命射出第三箭,只是當他剛剛不顧傷勢強行提起氣機,就見李玄都朝他遙遙劈出一刀,刀氣無形,刀勢無相,一刀跨越數百丈的距離,瞬間來到圖謝特的面前,正是宋政的成名絕技之一“天地任我行”。
圖謝特只覺得雙手巨震,然後手中大弓的弓弦已經被繃斷,其上傳來的反震之力,不僅讓他氣機紊亂,而且氣血逆流,從口中噴出鮮血,染紅花白鬍子。
月離別是認得策妄阿拉布和圖謝特的,兩人都是出身於怯薛軍,都曾擔任都尉,若論軍中排名更在已經死去的冒乞之前。月離別早就知道李玄都很強,卻沒想到竟是強到這般地步,兩位都尉都敵不過他,大都尉伊裡汗也不過如此了。
李玄都一刀繃斷圖謝特手中大弓的弓弦之後,又轉頭望向正在猶豫的策妄阿拉布。策妄阿拉布感受到李玄都的目光注視之後,徹底沒了出手的意圖,只能緩緩退至明理汗的身旁,擺出忠心護主的架勢。
李玄都笑了笑,將“大宗師”歸入腰間鞘中,說道:“在王庭,在老汗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殺掉一位王,那是自尋死路的舉動。我剛纔所作所爲,僅僅是爲了自保而已。”
說罷,李玄都又伸手指了指阿勒津、雨娘、不裡不歹三人:“一個人也沒有死,只是有人付出了一些代價。”
明理汗臉色愈發凝重陰沉,隱隱透出幾分鐵青。
如果是兩個高手相鬥,生死就在一線之間,誰也不敢留手,所以結局就是生死立分。而方纔一番激鬥下來,以衆凌寡,卻被人家隨手擊敗,關鍵還不死一人,說明雙方差距太大,就如青壯男子與稚童相鬥,出手留手才能如此恰到好處。說得更難聽一些,就是被人家玩弄於鼓掌之間。
對於諸王之首的明理汗來說,如何能夠忍受?偏偏他爲了彰顯自身氣度,親臨此地,結果落到如此境地之中。如果他坐鎮守備森嚴且與金帳只有一線之隔的行宮,就算這些人全都死了,他也不會生出半點畏懼之情。
不管明理汗如何惱怒,他始終是一個合格的掌權之人,知道應該什麼時候示弱,在強壓下自己的火氣之後,他平靜開口道:“中原的使者,你有資格見到老汗。”
李玄都說道:“我相信諸王之首有足夠的能力來踐行自己的諾言。”
月離別補充道:“使者不必擔心,明理汗的信用就像深埋於地底的黃金一樣耀眼。”
明理汗深深望了兩人一眼,又將自己剛剛說話的話語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到做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讓使者見到老汗和殺死使者並不衝突。
斷了弓弦的圖謝特從城牆上躍下,很快便來到明理汗的身旁,與策妄阿拉布一左一右地護衛着這位諸王之首。
就在此時,李玄都突然轉頭望去。
在他的視線之中,走來一個年輕人,看年齡大概與李玄都相差不多,行走之間渾然天成,分明已是登頂天人境界。若說青年才俊,包括李玄都自己在內,李玄都見過許多,比如說他的小師弟李太一,那就是一個資質更勝李玄都的少年天才,他較之李玄都,只是少了歲月的磨礪而已。
中原江湖,各種天才人物層出不窮,金帳能與大魏分庭抗禮,自然不會全是一幫白髮蒼蒼的老頭。不過這個年輕人給李玄都的觀感很是不同,在李玄都所見諸多才俊之中,無論是性子陰沉,還是光明正大,都有一股不同於常人的傲氣,區別在於內斂與否,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可這個年輕人卻是半點傲氣也無,十分平易近人,臉上掛着微笑,就像個孩子。
月離別稍稍靠近李玄都幾分,正要開口向李玄都介紹此人的身份,不過不等她開口,年輕人已經停下腳步,主動自我介紹:“你好,我叫也遲,怯薛軍第二都尉。”
李玄都挑了下眉頭,年紀輕輕能夠身居高位,要麼是家世顯赫,要麼就是確有真才實學。
也遲繼續說道:“聽說你是從中原來的使者,我便專門向老汗請命,請求他老人家允許我與中原的使者比鬥一場。因爲我很嚮往中原,不是因爲中原有金銀財寶和良田沃土,也不是因爲中原有女人和奴隸,而是因爲中原人有很多高手,我非常想要與他們較量一番,然後把他們的心從胸膛裡掏出來。”
說這話時,也遲的臉上仍舊掛着天真笑容,彷彿一個孩子說要用熱水燙死一窩螞蟻一樣,沒有半點殘忍之色。人初生之時,並無任何善惡道德可言,這些皆是後天賦予,所以孩子們可以將一隻蟲子的四肢卸下,然後看着這隻蟲子被螞蟻啃食乾淨,爲此拍手叫好,因爲他不知善,也不知惡,自然也不知殘忍爲何物,爲何爲殘忍,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李玄都在也遲的身上看到了這種孩子特有的天真的殘忍。
李玄都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環境造就了這樣一個年輕人,不過他從策妄阿拉布以及圖謝特對也遲的隱隱忌憚中,可以知道這是一個極爲棘手的對手,不容小覷。
也遲見李玄都始終不開口,也不覺得冷場尷尬,自顧自地說道:“你來自中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聽說中原有許多宗門,你是出身於哪個宗門?”
李玄都終於開口道:“補天宗。”
也遲點了點頭:“我聽說過補天宗,我在隨軍出征的時候,曾經殺過補天宗的人。”
他拍了拍手,笑道:“不過補天宗中有一個人非常厲害,所有人都告訴我不要去招惹他,否則會被他打死的。”
說到這兒,也遲短暫回憶了片刻,說道:“那個人好像是叫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