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四起。
李玄都和女子幾乎在同一時間向後退出琴舍,來到琴舍後的長巷之中。
然後就聽韓邀月一聲長嘯,破開煙塵掠出,與此同時,天上落下的風雪被他的氣機所裹挾,竟如活物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伴着疾風,洶涌而來。
李玄都對此始料未及,被兩片雪花掠身而過,不由悶哼一聲。
女子叱喝一聲,手中壓衣刀一掠,勁風陡起,雪花被刀風衝散,卻不落地,順着女子手中的壓衣刀飛舞,若有靈性,抵隙而入。女子唯有反覆變招,不使雪花近身,卻也沒有太好辦法。
李玄都在被雪花擊傷之後,畢竟是久經戰陣之人,瞬間已經想出應對之策,從“十八樓”中取出“冷美人”,刀勢大開大合,以“烈火燎原刀法”瞬間掃開漫天風雪,衝向韓邀月。
韓邀月輕笑一聲,身形不動,平地生風,風雪更急。李玄都頓時受阻,唯有如女子那般,反覆變招,才能使得片片飛雪不能近身,卻也無法再將飛雪掃落,眼見飛雪越來越多,不由暗暗叫苦。
就在此時,那名女子琴師趁着韓邀月去壓制李玄都的空隙,破開雪花糾纏,身形欺身而進,一刀直刺韓邀月的心口。
韓邀月眉頭一皺,以手中的玉簫格開短刃,卻顧此失彼,又被李玄都破開了重重風雪,欺身而近。
平心而論,韓邀月雖然是黑白譜第九人,但是李玄都也不是尋常人等,面對藏老人的煉魂化身也能平分秋色,而且那名女子琴師的境界修爲還要隱隱高出李玄都一線,韓邀月在以一敵二之下,想要取勝也不是那麼容易,所以李玄都纔會說生死尚無定論。
韓邀月微覺吃驚,右手持玉簫,右左手正要掐訣施法,但覺腳下一沉,只見兩隻雪白的骨爪自地底破土而出,死死握住他的腳踝。
韓邀月吃驚不小,因爲他認出這是藏老人成名已久的寶物“白骨玄妙尊”,心中驚疑不定,又在剎那間,李玄都和女子一起攻至,韓邀月不知除了兩人之外是否還有埋伏,怕有皁閣宗的高手在旁窺伺,憑藉浩大氣機猛然掙脫那兩隻骨手,身形一掠沖天而起,乘着風雪消失不見。
李玄都望向女子:“此地非是久留之地,只是不知韓邀月是真退去還是假退去,若是你我貿然分開之後落單,怕是要被韓邀月逐個擊破。”
女子知道李玄都所言在理,收起手中的壓衣刀,猶豫了一下,問道:“李公子可有去處?”
李玄都沉思片刻,問道:“姑娘在這歸德府中,可曾聽說過楚雲深此人?”
女子驚訝道:“楚雲深?是那個黑白譜上排名第十一位的楚不知先生麼?”
李玄都畢竟不是江湖百曉通,能夠大概記下黑白譜上的百餘人名,卻不可能將每個人的來歷和典故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問道:“怎麼說?”
女子解釋道:“所謂雲深不知處,所以楚雲深自號不知居士,被江湖中人稱作不知先生,故而江湖上多半隻知不知先生,少有人知道楚雲深,我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從朋友口中得知了此人。”
李玄都聽說過不知先生的名號,與徐世嵩、秦襄等人一般,都是萬象學宮出身,就算沒有這一身修爲,也是士林中的出彩人物,只是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麼,這也不奇怪,就如過去的紫府劍仙,世人皆知他自號紫府客,可真正知道他叫李玄都的,卻是少之又少。
李玄都問道:“這位不知先生可是一個瘸子?”
女子點頭道:“據說不知先生早年時曾經與一位厲害人物結怨,被人廢去了雙腿,後來大難不死,又有其他機遇,方有今日的成就,只是不知爲何,雙腿仍舊沒有復原。”
說到這兒,女子忍不住看了李玄都一眼,道:“就如玉清寧的雙眼,日後能否復原,也不好說。”
李玄都頓時有些尷尬,雖說當時生死之戰,沒有留手的說法,又是各爲其主,沒有對得起或是對不起,但如今玉清寧畢竟是周淑寧的師姐,兩人勉強算是“沾親帶故”,他也有些歉意。
好在女子沒有在此事上過於深究,轉而說道:“如果你所說的楚雲深果真是那個不知先生,那麼此人如今應該在齊州總督府擔任幕僚。雖說不是官身,但齊州總督對其極爲信任,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故而這位不知先生在總督府中堪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有先斬後奏之權,可見齊州總督對於他的信任。齊州官場將其稱作影子總督,而齊州總督更是親口說過,若是少了楚雲深,便等同斷去他的雙臂。”
李玄都早先在茶樓時便看出幾分端倪,比如說那名官銜頗高的青鸞衛稱呼呼楚雲深爲“師爺”,態度也頗爲恭敬,由此看來,他在茶樓所見的中年文士應該就是這位不知先生了,難怪能夠看出李玄都身上逸散而出的劍氣。
李玄都道:“如此說來,這位不知先生就在這歸德府中了,我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不知能否借他之手抵禦韓邀月。”
女子卻是幽幽嘆息一聲,道:“是我牽累了公子,若不是我出言相留,公子已經離去,也就不會招惹上韓邀月這位大敵了。”
李玄都搖了搖頭,問道:“還未請教姑娘名姓。”
女子皺了下眉頭,道:“相逢何必曾相識。”
李玄都輕嘆一聲,沒有勉強,道:“我與韓邀月不是第一次見面,是敵非友,當初在金陵府落花臺,我要救人,他要殺人,雖然沒有直接交手,但也已經結仇。”
金陵府與歸德府相距何止千里,金陵府的消息傳到歸德府,最少也要月餘時間,女子此時還不知道金陵府發生的事情,此時聽李玄都如此說,卻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李玄都道:“這些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去見一見那位楚先生,說不定會有收穫。”
話份上,女子卻是不好拒絕了,輕輕點頭,輕聲道:“多謝公子。”
李玄都一擺手道:“無所謂謝不謝,不過是相互扶持而已。”
說罷,李玄都徑自走在前面,此時兩人正在一條長巷之中,女子只能跟在他的身後,問道:“你知道怎麼去找他嗎?”
李玄都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我好歹行走江湖多年,總不能一直讓別人找上門來而無半點反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