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五仙的說法,都不是無的放矢。天仙之所以爲天仙,是因爲天仙已經離開人世,飛昇於“天”,地仙之所以爲地仙,是因爲還留在人間,立足於“地”。人仙之所以爲人仙,是以人爲本,發掘人體秘藏。神仙之所以爲神仙,則是因爲以神道香火爲食,鑄就金身。
鬼仙之所以鬼仙,自然與鬼大有淵源。人死之後,魂歸於天,魄歸於地,三尸行走於世間,是爲鬼。鬼仙的神遊出竅,便是與鬼無異。
所謂“中陰身”,便是人已斷氣,神魂開始離開體魄,但魂、魄、三尸還分離,一種介於生死和陰陽之間的特殊狀態。正所謂“前陰已謝,後陰未至,中陰現前。”前陰已謝指此期命數已盡,後陰未至意謂魂魄未曾歸於天地,這種狀態下的神魂沒了體魄束縛,明心見性,覺知力爲生前七倍,這一生的經歷都會在靈臺中閃現。
尋常人死後的中陰狀態,只有七日之期,也就是頭七回魂,而鬼仙的“中陰法身”便是長久維持此等狀態,介於虛實、陰陽之間,刀劍不能傷,是絕佳的保命手段。
宋政以鬼仙之能,用出“中陰法身”,便是將自己的體魄由實化虛,藏於陰陽界限之間,不存於現世,與“陰陽門”開啓陰陽之路而跨越空間是一樣的道理。如此一來,便躲過了李玄都的“逍遙六虛劫”。
李玄都也不以爲意,負手而立,說道:“我剛纔已經說了,不要玩虛的,來點真本事。”
宋政的身形重新由虛化實,出現在李玄都的面前,說道:“好,那就來點實的。”
宋政足下一點,身形飛掠而出,手中多了一把戒尺。
道門這邊各種寶物迭出,儒門那邊卻是乏善可陳,似乎除了王天笑那塊理學聖人的玉佩之外,便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寶物,以至於儒門中人落在下風。
實際上並非如此,儒門中當然有許多寶物,甚至不乏仙物,只是儒門隱士認爲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與其人手一件寶物,倒不如把寶物集中起來,留給關鍵人物使用。這次儒門陣營中共有四個關鍵人物,拋開龍老人不談,第一個就是王天笑,得了理學聖人的玉佩,本以爲能穩操勝券,卻不曾想被白繡裳算計,輸在了“度世佛光”之下。第二個是赤羊翁,是專門針對李玄都的,可惜遇到了秦清,權衡之下,不得不主動認輸。而最後一人便是宋政了,可以說儒門把寶押在了宋政的身上,寄希望於宋政能穩勝一局。
此時宋政手中的這把戒尺便大有來頭,同樣是理學聖人的遺物,堅固無比,而且勢大力沉,與“三寶如意”有幾分相似之處。當年的理學聖人便是以此物懲戒儒門中人。
宋政手持戒尺,以此爲刀,重新用出“魔刀”。
李玄都卻不再用“北斗三十六劍訣”,而是改用“太陰十三劍”,只見得他身上的“陰陽仙衣”隨之生出變化,黑影重重,遊走不定,李玄都雖然手中無劍,但每次出手,都會有一道黑色虛影脫離“陰陽仙衣”,對宋政出劍,然後再回歸“陰陽仙衣”,而且這些劍影介於虛實之間,寄託於“陰陽仙衣”,只要“陰陽仙衣”不曾毀壞,便劍影不滅,就算是長生境也不能奈何,當真是玄妙無比。
宋政的刀是“魔刀”,“太陰十三劍”也算是當之無愧的“魔劍”,“魔刀”對上“魔劍”,招數已經脫離正常比斗的範疇,變得玄而又玄,極盡詭異,不少觀戰之人看到一半,臉色驟然變得蒼白,還有人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這便是被“衆生入我眼”等招數殃及池魚了。
秦素不曾修煉這兩門功法, 但因爲李玄都的緣故,也算是有所涉獵,再加上她躋身了天人無量境,僅僅是觀戰還是無礙。就在此時,秦清忽然伸手遮住了她的雙眼,然後就聽秦清說道:“‘天刀’與‘魔刀’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以你如今的境界,還不到融會貫通的時候,理應在‘天刀’一途勇猛精進,心無旁騖,此時貿然去研究‘魔刀’,有害無益。”
秦素聽得爹爹如此說,便不再去看,她本也對這些沒有那麼大的興趣,有些人嗜武如癡,不錯過任何一個機會,可她卻是隨緣,她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一則是歸功於秦清,一則是歸功於李玄都。
秦素雖然擔心李玄都,但也對李玄都很有信心,不覺得李玄都會輸給宋政。只要李玄都贏下了這一戰,那麼玉虛鬥劍便算結束,以道門獲勝而告終。念及此處,秦素忽然又想到,如果玉虛鬥劍結束,那麼她和李玄都推遲了許久的婚事便要開始着手準備了。
想到此處,秦素只覺得臉上發燒,連耳根子都有些發紅,雖說大多時候,兩人都是形影不離,但與夫妻還是有所區別,畢竟李玄都只是嘴上打趣,實則都是規規矩矩,秦素本人也不是那等輕浮女子,兩人還算是守禮的,可一旦成了夫妻,那就全然不同了。
過了片刻,秦素還是忍不住擡頭再看,卻不是看兩人的招數,而是看戰況如何。
只見宋政已經被李玄都逼到了玉虛峰的邊緣位置,身後不遠處就是萬丈深淵,李玄都一袖接着一袖地向他掃將過去,每一袖都是一劍,威勢驚人。宋政全然處於下風,手中戒尺出招極短,攻不到身前三尺便即縮回,顯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間,李玄都雙袖同時向宋政掃去,宋政以手中戒尺擋下了一袖,不得不伸出手迎上另外一隻大袖,與李玄都藏於袖中的手掌相對,然後便不再分開,兩人腳下的地面開始搖晃不休,不斷有碎石和白雪從懸崖峭壁上掉落。
秦素也感受到了腳下傳來的晃動,暗道:“宋政畢竟是鬼仙,他爲何不用法術,而是要以拳腳兵刃與玄哥哥相拼?難不成他另有算計?”
便在這時,秦素忽然想起一事,那就是上次玉虛鬥劍。她雖然因爲年幼的緣故,沒能參與玉虛鬥劍,卻聽爹爹提起過多次。
上次玉虛鬥劍的最後一戰,宋政之所以敢於挑戰李道虛,便是依仗了一門秘法,名爲“蝕日大法”,此法雖然與“吞月大法”並列齊名,但實則要比“吞月大法”強出許多,乃是一門大成之法。
“吞月大法”是氣機逆運,使自身成爲負極,以負極吸引正極之道,同樣可以吸納他人氣機爲己用。“蝕日大法”則是將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無底深洞,可將他人氣機化作己用。如果修煉“吞月大法”之人的修爲不如對手,還要以強行汲取,那麼便是正極吸引負極,立時如海水倒灌江湖,自身修爲灌注到對方的體內,得不償失,兇險莫甚。“蝕日大法”不將氣機存於丹田氣海,而是存於經脈之中,卻是沒有這等隱患。
不過“蝕日大法”也有一個缺陷,便是“蝕日大法”的吸力不如“吞月大法”遠甚,非要身體相觸不可,當年玉虛鬥劍,宋政對上李道虛,近不得李道虛身前三尺,“蝕日大法”便全然無功,最終被李道虛三劍所敗。
此時李玄都和宋政相互角力,不正是使用“蝕日大法”的天賜良機?
宋政經歷了上次的慘敗之後,自然明白“蝕日大法””之中的不足之處,他不僅險些因此而喪命,最終也導致他不得不放棄經營多年的無道宗,間接成就了後來的澹臺雲。宋政遠赴草原之後,有了閒暇,得以反思當年之過,心無旁騖,着手改進了自己的許多功法。。
此番他對上李玄都,一時未能取勝,趁着與對方手掌相交,當即用出“蝕日大法”。豈知一吸之下,竟然發現李玄都體內空空蕩蕩,氣機不知去向。宋政這一驚非同小可。“蝕日大法”的厲害之處便在於無不可吸,便是當年的李道虛也不是讓宋政吸之不動,而是直接沒給宋政近身施展“蝕日大法”的機會,像這般無功而返,別說宋政生平從所未遇,根本連想也沒有想過。宋政又連吸了幾下,只覺得李玄都好似一塊頑石,根本不爲所動。
便在這時,李玄都發力一震,將宋政震退,又是一袖席捲而來。
宋政見李玄都招式凌厲,隨即變招,威猛無儔,李玄都改取守勢。兩人又鬥了三十招,宋政手中戒尺劈下,李玄都一指點向他的手腕。宋政見他這一指劍氣凌厲,當即決定讓李玄都點中自己的手腕,同時運轉“蝕日大法”。
宋政的思路十分清晰。如果李玄都繼續隱藏體內氣機,不讓他的“蝕日大法”吸到,那麼這一指勢必傷不到他,反而要被他趁機反攻,但若有氣機,便要被“蝕日大法”吸取。
便在心念電閃之際,一聲輕響,李玄都的手指已戳中宋政的手腕,宋政的“蝕日大法”隨即運轉開來,粘住李玄都的手指,使其不能撤開。
正在觀戰的秦素見此情景,忍不住低低驚呼一聲。
不過緊接着秦素就發現李玄都的臉上並無異色,反而是宋政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因爲宋政這次不但沒有吸到李玄都的氣機修爲,反而感覺到從李玄都體內同樣傳來一股吸力。
兩人此時身體相觸,互相吸取對手的修爲,結果便是陷入僵持。
李玄都之所以能無視宋政的“蝕日大法”,是因爲“長生石”的緣故,“長生石”本身就有吸取他人氣血的妙用,當初老汗便是被吸成了一具乾屍,經過巫陽的“妙手回春”之後,李玄都的體魄也擁有了“長生石”的神異之處,宋政第一次運用“蝕日大法”無功而返,便是因爲李玄都將氣機收縮至“長生石”中,第二次的時候,李玄都乾脆以攻對攻,輔以忘情宗的“吞月大法”,直接以“長生石”的吸力化解了“蝕日大法”的吸力。
此中內情,便是李道虛、秦清等人也不能完全知悉,宋政就更是一無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