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四人之中有三名女子,這三名女子都在辟穀,而李玄都躋身長生境並經歷了脫胎換骨之後,也不再苛求飲食,所以倒是省卻了設宴接風洗塵。
寒暄之後,白繡裳說起了慕容畫的境界修爲。慕容畫有兩大功法,一是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經”,二是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劍典”。白繡裳精通後者,秦素精通前者,李玄都對於兩者都有涉獵,而且境界修爲最高。
白繡裳問道:“從聿,儒門讀書自然養氣,道門修道求長生,各有所求,而我佛門中人修持己身,所爲何來?”
“從聿”是慕容畫的表字,正所謂“從聿從曰”,正是一個“書”字,也就是“書”字。“聿”的意思是筆,“曰”的意思是說話,“從聿從曰”的意思便是用筆來說話,既對應了“書”的含義,也對應了“畫”的含義,故而慕容畫表字“從聿”。
慕容畫沒料到師父竟會如此詢問,微微一愕,答道:“外魔來時,若是吾等道淺,難用佛法點化,非得出手降魔不可,故而佛祖傳下種種降魔神通。”
白繡裳和慕容畫都不會遵循這樣的道理行事,可其中道理卻不能不知,白繡裳聽到慕容畫如此回答,微微點頭,又問道:“你的‘慈航普度劍典’修煉到第幾捲了?”
慕容畫面帶慚愧之色,回答道:“弟子愚鈍,又兼未能精進,只修得到‘心字卷’,無緣‘無字卷’和‘我字卷’。”
白繡裳再問:“以你所見,我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劍典’與清微宗的‘北斗三十六劍訣’、陰陽宗的‘太陰十三劍’相比,孰優孰劣。”
慕容畫回答道:“功法無優劣之分,境界修爲有高下之別。”
白繡裳點頭道:“此言不錯,若是‘慈航普度劍典’能修煉到‘我字卷’,那便如何?”
慕容畫道:“淵深難測,弟子見識短淺,不敢妄加評斷。”
白繡裳問道:“倘若給你甲子光陰,你能修煉到何種程度?”
慕容畫臉色微變,輕聲道:“弟子不知。”
白繡裳又問道:“能否修成‘我字卷’?”
慕容畫搖頭道:“決計不能。”
白繡裳望向李玄都,問道:“紫府以爲如何?”
李玄都道:“說到‘慈航普度劍典’,我也剛好修煉到‘心字卷’,以我之見,的確稱得上博大精深,妙用無窮。方纔慕容師姐說功法無優劣之分,這是自謙之詞了,還是有些區別的。‘太陰十三劍’也好,‘北斗三十六劍訣’也罷,都是旁門左道之法,有着許多風險,稍有不慎便要反噬自身,‘太陰十三劍’會心魔叢生,‘北斗三十六劍訣’折損壽元,而‘慈航普度劍典’則是玄門正道之法,可以說是有益無害,至多就是止步不前,以慕容師姐的資質和年歲,甲子之後能走到哪一步,猶未可知。”
慕容畫趕忙謙遜道:“不敢,不敢。”
秦素道:“說到旁門左道之法,‘太上忘情經’比起‘太陰十三劍’可謂是不遑多讓,厲害歸厲害,卻傷人傷己,甚至是傷人先傷己。”
慕容畫深有感觸道:“多年苦修,再加上‘心字卷’的苦功,我也只敢維持半炷香時間的‘天算’狀態,若是再多,便要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秦素道:“‘太上忘情經’對於境界修爲極高,若是修爲不到,只能取巧,我的取巧法門是‘太平青領經’,慕容師姐想要取巧,只能在‘慈航普度劍典’上做文章了。”
李玄都接口道:“道門一統,我倒是不介意將‘太平青領經’傳授給慕容師姐,只是聽岳母的意思,是想讓慕容師姐貴精貴專,不要貪多,那我也不好自專。”
白繡裳微笑道:“並非每個人都是紫府,一味貪多,便是樣樣不精,還是專精一兩樣絕學爲好,雖說‘慈航普度劍典’的‘無字卷’不能化用萬法,但也有一番妙用。所謂‘無’字,既有無相之意,也有破後而立之想。只是我不曾修煉‘太上忘情經’,能有多少增益,卻是不好妄言,不如請紫府幫忙指點從聿一二。”
話音落下,白繡裳取出兩本書冊,分別遞給李玄都和慕容畫。看其材質,應該不是正本,而是白繡裳親自謄寫的副本。
李玄都這才明白,白繡裳先前繞了那麼大的圈子,就是爲了此刻。畢竟李玄都今不同往昔,白繡裳也不好如以前那般直接開口指點李玄都,只能是藉着指點慕容畫引出此節。否則她又何必在旁人面前指點弟子,江湖規矩,授徒一般都是隻有師徒兩人。
而且慈航宗向來是以八面玲瓏著稱,分明是要贈書,說的倒像是白繡裳求着李玄都一般。
既然是白繡裳的一番好意,李玄都不好拒絕,接過秘籍,開始翻閱。
到了李玄都這等境界,甚至可以逆推功法,所以此時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很快便大粗略瀏覽一遍,大致做到心中有數。
總體而言,“慈航普度劍典”的根本在於禪武雙修,或者說佛劍合一,劍道和佛法相互對應,佛道在上,劍道在下,以佛法駕馭劍道。故而“劍字卷”是劍道,“心字卷”是佛法,“無字卷”是劍道,“我字卷”是佛法。
“劍字卷”和“無字卷”同是劍道,關鍵在於內外有別。
“劍字卷”是外,駕馭千百劍,劍法劍勢之繁複多變,實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地步,共包含了六十四種劍法,風格截然不同,或大開大闔,或以慢打快,或如梨花綻放,或如疾風勁草,或古拙凝滯,或迅如雷霆,或如清風明月,或如金戈鐵馬,或如大江大潮激盪三千里;或如小橋流水綿綿不絕。一衆風格迥異的劍法被糅合一處,不見半點衝突,極變化莫測之能事。又有“千劍觀音”和“萬劫佛光”等絕學貫穿四卷始終。
“無字卷”是內,修煉之人雖要自廢部分氣機,但體內卻可自生一股劍氣,助其御劍、養氣、明神、益身。劍氣行於經脈穴竅之間,令脈竅丹田日漸寬廣,更勝從前。
這也是大多數慈航宗弟子終身止步於“心字卷”的緣故, 畢竟幾乎沒有人甘心將辛辛苦苦修煉的一身氣機白白廢掉,所以許多人觀看“無字卷”後都會卡在這一步上。這一步既是“無字卷”的入門,也是一道心性考驗,故而“無字卷”要在“心字卷”之後。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慈航宗祖師故意爲難後代弟子,而是不得已爲之,“無字卷”的關鍵在於將修煉之人的氣機化作一顆種子,種入中丹田,承上啓下,繼而劍氣由體而生,無形無相,千變萬化,最是剋制“吞月大法”或者“蝕日大法”。
一個人的丹田經脈承受能力終究有限,除去修煉體魄不修氣機的人仙,其他人若不廢去氣機,從丹田中培養出最微弱的劍氣逐步適應,而是直接將氣機全部轉換爲劍氣,那麼就猶如千萬利劍在自己體內穿行,只怕功法未成,自己先要身死。
正因如此,“無字卷”的自廢氣機並不是李玄都的跌落境界,而是破後再立,從頭修煉,進境更甚先前十倍,甚至是順勢一舉破關,更上一層樓,氣機也更爲精純。
對於如今的李玄都而言,倒是沒那麼複雜,他不必自廢修爲,他有“長生石”和“漏盡通”,完全可以直接在體內轉化劍氣,頂多是吃些“劍氣過境”的苦頭。
李玄都看完“無字卷”之後,說道:“岳父當年成就‘天刀’名聲時是天人造化境,以慕容師姐的修爲,若是修成‘無字卷’,就可躋身天人造化境,再去運用‘太上忘情經’,便沒有後患。只是想要練成‘無字卷’,非要多年苦功不可,畢竟是破後而立,幾乎沒有捷徑可言。”
慕容畫微微點頭,沒有急於去看手中的秘籍。她是何等聰慧之人,就算一開始沒有明白,現在也回過味來,師父白繡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在這個關鍵時候,她不可能去自廢氣機,只能是等到以後再去慢慢修煉。
白繡裳已經練成了“無字卷”,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只是望着李玄都,問道:“那麼此法對於紫府可有裨益?”
李玄都點了點頭,說道:“我的確有些想法,還有待驗證。不過‘千劍觀音’一式,卻是能夠臻至圓滿了。”
白繡裳自然不是無緣無故送上“無字卷”,接着說道:“我只能盡些綿薄之力,紫府還是要做好十足準備,不可大意。退一萬步來說,到了如今,紫府身上所寄託的不再是紫府一人之心血,諸君之殷殷期望在前,天下蒼生之切切推心在後,紫府豈能辜負?若是事不可爲,紫府定要以保全自身爲重,不可意氣莽撞行事。”
李玄都輕聲道:“有勞岳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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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繡裳擺了擺手:“一家之人何必兩家之言?”
李玄都也不再過多客氣,默默記牢了“無字卷”的全部口訣,將其印在心頭。以他現在的境界修爲,只消幾日的時間,便可初步小成,足以將他的“慈航普度劍典”再次補全,然後又將秘籍還給了白繡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