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官一揮手,一道黑影激射而出,正是冷夫人的蛇鞭,此時落到了宮官的手中,不過冷夫人身爲一宗之主,也不缺這一件兵器。
落榜書生一揮手中摺扇,將蛇鞭拍開的同時,向外飄然退去。
宮官不依不饒,縱身緊追。
兩人出了酒肆,一追一逃遠去數裡,落榜書生猛地停住身形,以手中摺扇左右揮動兩次,將兩道清風化作兩道如同彎月的風刃,類似於劍氣,卻又不盡相同。
宮官手中長鞭漫卷,鞭影重重,與兩道風刃相擊,發出金石之聲。
落榜書生再一揮摺扇,輕喝一聲,“起!”
狂風亂起,其中夾雜着無數風刃,激射在四周,刺出無數坑窪,兩人相距百步的官道上,風刃繚亂紛飛,出現了數十道橫豎交錯的溝壑,
宮官身形飄忽不定,在躲避風刃的同時,手中蛇鞭脫手而出,如同御劍術駕馭飛劍一般,蛇鞭自行而動,似一條黑蛇蜿蜒而行,鞭梢如蟒蛇吐信,直指落榜書生的胸口。
落榜書生不再單純以風刃對敵,一手擋下長鞭,順勢欺身而進,宮官手中也多出一柄摺扇,見招拆招,兩人貼身近戰,兩柄摺扇如蝴蝶翩飛,眼花繚亂,一時間竟是難分高下。
在宮官出手之後,李玄都始終安然不動。
江湖何其大,宗門弟子的人數在整個江湖中佔據了不到一半,剩下更多的是江湖散人,除去老玄榜和太玄榜這等頂尖戰力,這些江湖散人的整體實力未必就比二十二個宗門弱上多少,只是因爲一盤散沙,所以無力與上下齊心的宗門抗衡。
就像有人曾經拿江湖人士與軍伍中人對比,在境界修爲相差無多的情形下,一個江湖人士與軍伍中人捉對廝殺,江湖人士勝算更多,若是十個江湖人士對上十個軍中中人,則勝算大概在五成左右,若是一百對一百,則軍伍中人勝算更大。如果再往上,千人對千人,那麼江湖中人幾乎沒有勝算。
這句話放在江湖中人內部之間同樣適用,各大宗門就是規矩嚴明的軍伍,江湖散人就是一盤散沙的烏合之衆。可如果換成一對一的廝殺,就全憑各自本事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這些江湖散人到底是爲何而來?聯想到方纔那江湖術士說起的銀錢一事,李玄都忽然想起一個不是宗門勝似宗門的存在,那就是與白蓮坊、聞香堂、聽風樓並列齊名的萬篤門。這四家各有營生,勢力龐大, 只是不同於各大宗門光明正大地立於世間,這四家行事詭秘,沒有具體山門所在,只有設在各地的分號,也不公開對外招收弟子。
其中萬篤門的營生就是收錢殺人,也是四家之中最爲神秘的存在,專門培養死士刺客,也會招募一些想要賺快錢的江湖散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無論所殺之人是公門廟堂的達官顯貴,還是江湖上的宗門弟子,只要給得起價,萬篤門都會接下生意,哪怕出動的刺客身死,損失慘重,萬篤門也會繼續策劃刺殺,堪稱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便是萬篤門的可怕了,通過這樣一個機制,可以將衆多江湖散人籠絡起來,縱然是爲了求財,但如果用於其他地方,也必然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巨大勢力。
李玄都想要建立的秘密結盟,便是這樣的存在。
在過去多年之中,萬篤門的信譽一直很好,也有人向萬篤門發佈過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比如說刺殺大天師張靜修,或是刺殺地師徐無鬼,但是萬篤門也有應對的辦法,那就是開出一個讓人絕對承受不起的天價。想要刺殺大天師張靜修?可以,價錢是白銀三千萬兩,只要付得起錢,萬篤門就是上下死絕也會行刺殺之舉,關鍵是給得起嗎?大魏朝鼎盛時一年的稅銀也不過五千萬兩,如今的大魏朝廷歲入稅銀大概只有三千五百萬兩左右,三千萬兩,誰也拿不出這麼多錢,就算錢家或是秦家這等豪閥,恐怕也要變賣家產才行。
當然,萬篤門也會允許客人將任務公開,然後自行設定價格,不必遵循萬篤門的定價。比如說發佈一個刺殺大天師張靜修的懸賞,然後賞金只有一百兩銀子,萬篤門代替客人保管這一百兩銀子,只要有人能成功刺殺大天師,便可從萬篤門手中得到九十兩銀子的報酬,其餘十兩被則算是萬篤門的抽成。
這種懸賞同樣很多,不過很少有人去領,當年李玄都唯一一次去萬篤門,就曾見過許多熟悉名字,有二師兄張海石,也有三師兄李元嬰,當然也少不了他這個紫府劍仙。
其中二師兄張海石的懸賞最多,總共有七個人頭懸賞,賞金合計十二萬兩之巨,可見這位東海怪人在江湖上是何等行事乖張,不過張海石也有這個資本,那七個懸賞根本無人敢領,也許有人領了,不過已經死在張海石的劍下。其次就是李玄都本人,懸賞金額大概有九萬兩左右,李玄都不用猜也知道,八成是當年在河朔之地結下的仇家,雖說李玄都墜境之後,的確很好刺殺,但那時候的李玄都一直在清微宗養傷,更少有人知道紫府劍仙就是李玄都,不可能有人跑到清微宗去刺殺他。
如果陰陽宗在萬篤門發佈了宋輔臣的懸賞,萬篤門應該會開出一個極高的價格,可如果陰陽宗付得起錢,那麼萬篤門爲了自己的聲譽,也不得不出手了,只是不知道價錢幾何,一百萬兩?還是二百萬兩?
李玄都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望向那名術士,術士卻不說話。
反倒是一直在忙活的掌櫃夫婦來到幾人不遠處,並肩而立,掌櫃娘子是個身材豐腴的婦人,開口三分笑:“聽聞顏真人與蘇仙子要在六月下旬大婚,我夫婦二人特來賀禮,還望兩位不要嫌棄纔是。”
顏飛卿和蘇雲媗早有準備,一同起身,由蘇雲媗開口問道:“還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
掌櫃娘子笑道:“蘇仙子這話問得多餘,我們乾的是殺頭的買賣,若是走漏了風聲,無論是大天師,還是白宗主,可都是我們吃罪不起的。”
蘇雲媗點點頭,也不多言,直接取出“妙法蓮華”,凝神以待。
雖然顏飛卿和蘇雲媗都是少玄榜上名列前茅的高手,但在漩女山一戰中,兩人雙雙受傷,顏飛卿爲魏臻所傷,蘇雲媗被金釋炎所傷,對上這兩人,未必會敗,卻也不敢言必勝。
此時李玄都已經看出一些端倪,這些人並非是那種死士殺手,卻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雖然平日裡閒雲野鶴,江湖地位不能與宗門名宿相提並論,但成名多年,不可小覷。
江湖就是如此,賣身朝廷的人,修爲未必很高,但是有靠山依仗,地位很高,宗門中人則是什麼樣的境界就大概能有什麼樣的地位,唯有這些江湖散人,同樣的境界修爲,卻是江湖地位最低。
顏飛卿一揮袖,手中多了一柄桃木劍,名爲“萬象”。
掌櫃是個神色木訥的中年男子,抱拳道:“久聞小天師大名,請了。”
話音落下,酒肆外面的天色驟然一暗,好似是蒼天震怒,先是遠處有一線漆黑瀰漫,然後迅速擴散至整個天地,接着如洪流一般的滾滾風沙呼嘯而至,一時間煙塵漫天,飛沙走石,難分天上地下,一切都已經混淆不清。小小酒肆就像是江河中的一塊不起眼礁石,只要下雨漲潮,便立刻淹沒在大江大浪之中。
不過顏飛卿也在同一時間祭出四道符籙,化作四面無形牆壁,將洶涌而來的風沙阻擋在酒肆之外,使其分毫不得入。只聽得砂礫打在符籙上面,發出陣陣急促聲響,好似雨打芭蕉。
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男子,竟然是一位在江湖中極爲罕見的方士,而且還是一位天人境的方士。
顏飛卿輕聲道:“原來是黑白譜排名第二十三位的忘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