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始終無動於衷,那對神仙眷侶也不驚不懼,唯有四名很有好漢氣概的好漢,兩股戰戰,想走又不敢走,生怕自己稍有異動,就被這些青鸞衛大爺給當成逆黨給咔嚓了。
見那年輕宦官與邱安青一時半會兒之間還分不出勝負,李玄都稍稍側頭,以傳音手段向身旁的劉辰問道:“知道這兩個閹人是什麼來歷嗎?”
劉辰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分得清輕重,回答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個身着蟒袍的應該是在黑白譜上排名第九十九位的提刑司少監崔朔風。”
李玄都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也就在此時,異變突起,那四名漢子中修爲最差而被凍得臉色青白的漢子忽然身形暴起,渾身氣勢如虹,一刀迅猛劈向那名被衆多青鸞衛拱衛環繞的提刑司少監。
其招式簡單凌厲,毫不拖泥帶水,又氣勢雄壯,已經有幾分返璞歸真的意味,一看便是在沙場上練出來的刀法。
其他三名漢子目瞪口呆,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剛還被凍得臉色發青的同伴,竟然是一位高手,瞧這架勢,就算沒有先天境,也該有玄元境了。
面對這一刀,崔朔風不驚不懼,只是伸出一指, 既沒有皮肉骨骼被砍斷的聲音,也沒有金石碰撞聲,悄無聲息之間,便將這一刀停住。
出刀的漢子臉色一變。
他這一刀就像砍在了空處,甚至連這名宦官的指尖都沒有觸碰到,僅僅是指尖上包裹的氣機,便使得他難以寸進分毫,他如何能不震驚。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運轉自己所有氣機,整張臉龐涌現出一抹病態的潮紅,猛然下壓手中長刀,終於在宦官的指尖上切開一道血線。
不過也就僅限於此了,崔朔風略微皺眉,稍稍彎曲手指,然後一彈,直接將這一刀震開。
然後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間離開座位,出現在這名漢子的身後。
速度之快,甚至就連李玄都在大意之下都沒能反應過來。
出刀的漢子猛地瞪大了眼睛,一雙眼珠佈滿血絲,幾乎要凸出眼眶。
在他身後,崔朔風的右手五指併攏成手刀,以手掌刺穿了他的後背。
這位提刑司少監臉色漠然,正要收回手掌,那對神仙眷侶中的女子一掠而至,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一柄出鞘的長劍。
在察覺到這座客棧的異樣之後,崔朔風自然不會掉以輕心,更不會對這兩個給他印象極深的男女沒有防備。
崔朔風乾脆是整隻手掌破開了屍體的前胸,穿胸而過之後帶着屍體一掌拍向女子的長劍,血腥無比。
下一刻,這位一向對自己劍術極爲自信的女子,手中長劍寸寸碎裂,她整個人更是被掌勁給震得倒飛出去,還未落地,就已經變成一具七竅流血的屍體,落地之後,撞得酒桌碎裂,滿地狼藉。
神仙眷侶中的男子稍稍慢了一線,見此情景,目眥欲裂,大喝一聲:“閹狗納命來。”
話音未落,就見這位儒雅男子身形向旁邊掠去,意圖直接破窗而出。
這名男子輕功不俗,可比起崔朔風的鬼魅身法,還是有着不小差距。
未等他撞碎窗戶,就被緊隨而至的崔朔風拉住腰帶,身形向後一倒,然後被一記手刀摘去了頭顱。一顆大好頭顱飛起時的雙眼仍是大大睜着,帶着鮮血軲轆滾動了老遠,最終停在那女子的旁邊,死不瞑目。
崔朔風甩掉手腕上掛着的屍體,從袖口中取出一方白帕,輕輕擦拭手上的鮮血,眯起雙眼。
刺客。
邪道十二宗中的補天宗便是刺客出身,不過如今已經很少再做這種買賣,當今江湖上願意做刺客買賣的,就只有不是宗門勝似宗門的萬篤門了,專門培養各種刺客殺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正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無論是懸賞之人是何等身份,無論是朝廷的顯貴,還是江湖中的大俠,只要出得起價錢,萬篤門都會接下生意,曾經萬篤門爲了刺殺一位黑白譜排名第十的天人境宗師,整整死了一百餘名刺客,其中還包括萬篤門的兩任門主,最終將那名天人境大宗師刺殺成功,憑藉此事,萬篤門算是在江湖上打響了名號,不過事後也有傳言,那位僱主竟是足足花費了五萬太平錢,就算是達官顯貴之家,也要被掏空了家底。
如果這些刺客是秦襄的餘黨還好,可如果是萬篤門的刺客,那可就不太妙了。倒不是說他崔朔風怕了萬篤門,他的一顆人頭也不值太多銀錢,當年萬篤門傾盡全力甚至不惜元氣大傷去殺那位天人境大宗師,主要還是爲了在江湖上立威,以後的買賣,萬萬不能再如此蠻幹,否則萬篤門的買賣也就做不下去了,所以崔朔風有自信可以應付那些刺殺,只是能應付是能應付,這些如附骨之疽的刺客,還是讓人不勝其煩。
另一邊,年輕宦官終於不再徒手對敵,冷不丁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劍,邱安青在不防之下,被這一劍在胸口處劃出一道深深血痕,幾乎可以看到白骨。
邱安青臉色大變,向後倒退幾步,若不是以手中長刀拄地,幾乎要站立不住。尋常人捱上這麼一劍,傷口處的肌肉猛然收縮,會失去行動能力,可他作爲一名玄元境的武夫卻不至於如此,真正讓他失去行動能力的,是這把短劍上的劇毒。
年輕宦官神陰冷道:“殺!”
一衆青鸞衛立刻拔出腰間的文鸞刀,另一邊的三名軍伍漢子也同樣起身,一腳踢翻了眼前的桌子,拔刀在手,視死如歸。
至於那三位好漢,知道自家同伴竟然敢對那個大宦官出手,自己三人是絕難逃脫干係了,想要求饒,又在猶豫是不是要殊死一搏,左右爲難。
就在此時,一個鬼哭狼嚎的大嗓門驟然響起:“你們這些殺胚,這又鬧了哪出?是想把老孃的客棧給拆掉嗎?”
只見還圍着圍裙的老闆娘從後廚中走出,手裡還提着一把沾血的菜刀,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後,愈發憤怒:“你們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太平客棧,你們知不知道‘太平’這兩個字怎麼寫?惹惱了老孃,老孃去太平宗告你們,到時候自有太平宗的神仙高人給我們夫妻撐腰!”
一直沉默不語的老闆又補充了一句:“要打出去打。”
聽到“太平宗”的名頭,年輕宦官頓時猶豫了,雖說太平宗已經封山,可各地的太平錢莊和太平客棧還是照常營業,也沒聽說過有人敢上門鬧事的,可見太平宗並非是靜禪宗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是從明裡轉入了暗裡,不再像過去那般高調,所以他們也不得不忌憚幾分。
年輕宦官望向崔朔風,輕聲問道:“乾爹,您看……”
擦完手上血跡的崔朔風將手中已經染紅的白帕隨手一丟,轉頭看了老闆和老闆娘一眼,輕聲說道:“小小客棧,臥虎藏龍。若是其他地方,咱家定要好好分說一番,畢竟要講一個‘理’字,不過既然是太平客棧,看在太平宗的面子上,那就罷了。”
這就是服軟了,年輕宦官如何聽不出來,立刻對一衆青鸞衛說道:“你們都出去。”
青鸞衛立刻魚貫退到客棧大堂外的風雪之中
邱安青對自己的幾位屬下沉聲道:“你們也出去。”
他知道,在客棧外面對一衆青鸞衛,多少還能有幾分幸理,可留在客棧裡面對這位大宦,便是死路一條。
幾名漢子在猶豫了一下,習慣了軍令如山,大步向門外走去。剩下三位好漢,對上了年輕宦官宛如毒蛇一般的視線,彷彿被蜇了一下,趕忙也跟着走出去。
如此一來,就還剩下李玄都和劉辰仍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穩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