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畫對於朝局理解要遠在上官莞之上,此時娓娓道來,“清流擅長空談而拙於實幹,讓他們找出問題很容易,解決問題很難。如果黨爭激烈,清流們甚至會爲了反對而反對,因爲此等緣故,我倒是更願意將其稱之爲‘反對派’,對應執掌大權的‘當權派’,雙方在朝堂上形成一個微妙的平衡。可朝堂又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地方,兩派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很多時候都處於一種鬥而不破的狀態之中。”
上官莞問道:“那麼梅次輔呢?”
慕容畫並不介意談起自己的丈夫,淡然道:“次輔大人梅盛林,在反對太后一事上,態度很是曖昧。梅盛林出於士大夫的文人氣節,不屑於與宦官同流合污,也盡其所能保護了一批忠良之士,看似是個清官,可如果他能上位,國事也不會好到哪裡去,這便是他不如張肅卿的地方了,也註定了他只能做次輔,無法擔任首輔。‘天下蒼生’這四個字,他擔當不起。在這一點上,世宗皇帝就看得清楚,沒有所謂的賢臣,賢與不賢也由不得他們,賢時就用,不賢就黜。”
慕容畫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孫鬆禪告老致仕,趙良庚入朝。之所以選擇由趙良庚擔任首輔,是因爲疆臣勢大,中樞想要做事,離不開疆臣的支持,孫鬆禪和梅盛林的權勢來自於朝廷,朝廷調不動疆臣,他們也無法調動疆臣,既然他們沒有疆臣的支持,那麼不如直接讓一位疆臣來擔任首輔。當然,首輔的第一人選其實是遼東的趙政,可趙政打定主意要經營遼東,朝廷無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趙良庚。趙政和趙良庚一南一北,同樣是總督三州之地,也算並列齊名了,在這種情況下,趙良庚固然不如趙政,也算是差強人意。於是朝廷派出了玄真大長公主玉盈法師親赴荊州,與趙良庚面談此事。入京是趙良庚的夙願,畢竟朝廷還在,首輔還是宰相之尊,趙良庚想要青史留名,自然還是爲相。於是雙方一拍即合,趙良庚留下兒子心腹替他鎮守荊楚之地,他孤身入京,出任內閣首輔。”
說到趙良庚,可以說沒有人比上官莞更熟悉瞭解。優秀的女子大多都有自己的預備隊,所謂騎驢找馬,在沒有騎着白馬的真命天子之前,不妨先騎一匹驢子代步。趙冰玉就是上官莞給自己準備的“驢子”之一。上官莞自然對趙家父子極爲了解,慕容畫說的這些,她並不驚訝,淡淡道:“此事我有所耳聞,在太后謝雉的授意下,各路御史紛紛上疏,把趙良庚一通猛誇,認爲只有他才能扶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當真是聖人再世。趙良庚也發動在京的門人故舊上疏,讓天寶帝欽點他入京。造勢之後,雖然趙良庚是孤身入京,但好似有千軍萬馬一般,孫閣老自然是不堪一擊,只能主動告老,給自己留一份體面。”
“妹妹所言極是。”慕容畫有些驚訝地看了上官莞一眼,沒想到她對朝局也有見解,“趙良庚是太后欽點的首輔,自然是後黨之人,沒了孫鬆禪之後,身爲次輔的梅盛林自然成爲帝黨的領袖,也是清流之中聲音最大之人。可此人鼠首兩端,揣摩上意,想要名聲,不與太后合作,又不敢真與太后作對,不過是徒有其表罷了。”
上官莞萬萬沒想到慕容畫對於梅盛林的評價如此之低,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沉默了片刻後方才說道:“姐姐何出此言?”
慕容畫淡笑道:“官場之人,慣會裝腔作勢,可以騙得了百姓、帝王、同僚,卻騙不了朝夕相處的枕邊人。我也不是貶低他,只是如實評價罷了,此人能高居次輔之位,自然是深諳人情世故,心機、手腕、城府樣樣不缺,若是那種一意向上爬的人,還真要向他好好學學。可如果從大局來看,他就是那等嘴上掛着‘大局爲重’實則最不顧大局之人。”
慕容畫又道:“簡而言之,梅盛林是個滿口仁義道德心裡想着名利雙收之人,他能從翰林院爬到內閣,靠的就是鼠首兩端,明明是爲了自己牟利卻還要打着爲別人好的名義,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手段,就拿江湖來說,正道想要消滅邪道,獨霸江湖,嘴上卻要說邪道如何殘暴,正道此舉是爲了替天行道。梅盛林這種人,既要揣摩上意,又要保護自己的名聲,做的官是朝廷的,好處是自己的。”
上官莞嘆了口氣,“如此說來,梅盛林是靠不住了?”
慕容畫道:“也不盡然。不管清平先生想要報仇也好,還是改天換日也罷,主要目標都是太后。如果清平先生與太后鬥法,在沒有分出勝負之前,梅盛林是不會輕易下場站隊的,他會左右搖擺,作壁上觀。因爲這種人最是沒有擔當,作壁上觀至多是無功,親自下場可是要賭上性命。待到局勢明朗之後,他便會親自下場了,因爲這時候已經沒有風險了,雪中送炭可能會讓自己凍死在大雪之中,錦上添花卻是半點風險也沒有。如果說是清平先生贏了,那麼他就會站在清平先生這一邊,爲清平先生搖旗吶喊,不必清平先生吩咐,他便會主動爲張相以及當年的四大臣平反,以此邀功。清平先生就是看在已故四大臣的面子上,也不會把他如何吧?”
“原來是一棵牆頭草,風往哪吹便往哪邊倒。”上官莞忽然覺得自己這次帝京之行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慕容畫道:“當然,清流之中也有真正的忠臣,不過這些忠臣不會相助清平先生,他們信奉儒門君君臣臣那一套,他們固然不認可太后,更不會認可清平先生,不管怎麼說,太后還是天家之人,可清平先生卻是最大的反賊。這些愚忠之人,越是忠於朝廷,越是會成爲清平先生的絆腳石。兩般相較,反倒是這些牆頭草更容易爲我所用。”
上官莞問道:“如果慕容姐姐是大掌櫃,慕容姐姐會怎麼做?”
慕容畫略微沉思之後回答道:“這就要看清平先生會走到哪一步了。”
上官莞疑惑道:“此話怎講?”
慕容畫道:“如果清平先生只是想要爲四大臣平反報仇,那麼絕大部分清流都是可用之人,畢竟有張相的名義,絕大部分人都認爲張相是蒙冤而死,爲張相平反就是撥亂反正,正好可以借清平先生之手把太后趕下臺去,扶持天寶帝親政。如此一來,清平先生大仇得報,清流們衆正盈朝,各取所需,兩全其美。”
“如果清平先生想要更進一步,幫助遼東入關,那麼就只有這些牆頭草可用,他們不在乎什麼大義,只在乎自己,只要遼東能滿足他們的條件,他們不介意主動打開城門,就像買賣人,公平合理,明碼標價。當然,如果別人的出價更高,他們也不介意轉頭就賣掉清平先生和遼東。”
“可如果清平先生還想再更進一步,比如說日月換新天,滌盪所有的污泥濁水……那麼我也不敢妄下斷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