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白絹已經再度與韓邀月交手,當日在歸德府時,白絹因爲李玄都在旁,不願被他看出自己的底細來歷,所以故意有所隱瞞,今日便不同了,沒有外人,她不但可以全力出手,而且連腰間的佩刀也能毫無顧忌地用出,最起碼比那把壓衣刀要好。
至於韓邀月,此時心存拖延時間的念頭,也不急於全力出手,以周旋爲主,一時間兩人竟是不分上下高低。
秦道方就站在遠處,遙遙觀戰。
不是他不想逃,而是他知道自己逃不掉,若是自己這位侄女勝了,那便沒必要逃,若是她敗了,以韓邀月的腳程,逃了也是無用。
與其狼狽而逃,倒不如靜觀其變。
秦道方出身於豪閥秦氏,世居遼東,其本家在遼州朝陽府,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龍城。放在前朝亂世的時候,他們秦家可以稱之爲“秦閥”。
到了本代,秦家嫡系大宗共有兄弟三人,大哥秦道正,自幼拜入補天宗門下練刀,三十歲時成爲秦家家主,只是秦道正並不喜歡家中俗務,遂將家中大權交予二弟秦道遠,他則是改名秦清,一意練刀,終是成就“天刀”美名,也是如今的太玄榜第一人,號稱老玄不出,舉世無敵。
秦道方在家中排行第三,與尚武的大哥不同,他自小崇文,喜歡讀書,也因爲身體的緣故練不得武,十年苦讀,十五歲中秀才,十七歲中舉人,二十五歲中進士,被授官爲翰林院編修。
因爲年少意氣,他不願靠兩位兄長爲他在官場上疏通打點關係,所以在翰林院中一待便是近十年,直到武德元年,他才被授官爲齊州北海府益都縣的縣令,後累遷至楚州巡按監察御史,最終在武德十年的時候,蒙內閣首輔張肅卿賞識提拔,先是出任齊州巡撫,加右都御史銜,後因爲青陽教之亂,又兼任齊州總督,加兵部尚書銜,成爲名副其實的封疆大吏。
在武德帝駕崩之後,天寶帝繼位,朝堂震盪,內閣與晉王、太后多有衝突,待到天寶二年的帝京之變,內閣四大臣身死,秦道方是由內閣首輔張肅卿一手提拔的,自然也屬於張黨。此時張肅卿已死,張黨七零八落,秦道方的處境也就岌岌可危。
天寶二年的年底,在晉王的暗中授意下,督查院御使以十大罪名上疏彈劾秦道方,好在此時的秦清已經取代宋政成爲太玄榜第一人,在經過忘情宗升座一事之後,身兼兩宗之主,更是隱隱成爲遼東五宗盟主,在遼東三州舉足輕重,就是遼東總督趙政也不得不依賴於秦清和秦清背後的補天宗,於是在秦清的運作下,遼東總督趙政上疏爲秦道方求情,同時秦道方的二哥秦道遠親自趕赴帝京,拜見新任內閣首輔孫鬆禪,再由孫鬆禪在朝堂上位秦道方說話,如此才使得秦道方保住了總督之位,同時也與趙政、孫鬆禪結成攻守同盟。
轉眼之間,秦道方已經離家近三十年,只是偶爾會有書信來往,倒是這位侄女,因爲喜歡遊歷天下,常常會路過齊州,每次路過齊州的時候,都會來看望他,所以叔侄二人之間的關係還算親厚。
此時秦道方靠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輕聲嘆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到頭來還要靠小丫頭救命。”
話音未落,在他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她自身尚且難保,部堂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秦道方緩緩轉頭望去,發現韓邀月就站在自己的不遠處。
在韓邀月的不遠處,白絹持刀而立,卻遲遲沒有動作,顯然是投鼠忌器。
秦道方仍是不急不怒,淡然道:“你不是要借我的頭顱嗎,大可來取,怎麼還不動手?難道還要我雙手奉上才行?這可不是借東西的態度。”
“好氣魄呀,好氣魄,好氣魄!”韓邀月連讚了三聲:“部堂大人不愧是部堂大人,雖然部堂大人沒有半分境界修爲,但要比許多宗師大宗師還要厲害,我見過許多人,依仗自己的境界高明,便威風不可一世,可一旦沒了這份修爲,便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膿包。”
他伸出大拇指:“部堂大人,有風骨。”
秦道方剛纔不見驚怒,此時自然不見喜色,平靜道:“要殺就快些殺,何故婆婆媽媽?”
“若是剛纔,我也許就殺了。可是現在知道了部堂的身份,那就不能殺了。殺了部堂大人對我沒好處,畢竟部堂身後還牽扯着家師。就算真要殺部堂大人,也是青陽教的人動手。”韓邀月輕聲道:“其實我是在等人。”
秦道方久在官場,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慨然道:“原來我只是一個誘餌,只是不知你要釣的那條大魚,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讓你花費這麼多心思。”
韓邀月微笑着瞥了白絹一眼:“也不妨告訴你們,我要等的這個人,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都曾赫赫有名,江湖上稱呼他爲‘紫府劍仙’,是清微宗的四先生,也是內閣首輔張肅卿的半個學生,甚至差一點就做了張肅卿的乘龍快婿。”
白絹臉色微微一變,道:“‘紫府劍仙’已經在江湖上消失多年,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師妹這就是有所不知了。”韓邀月笑道:“有些人哪怕是成了灰,只要這灰裡還藏着闇火,那就能死灰復燃。這位紫府劍仙了不得啊,得了正道各宗的資助,煉成‘五炁真丹’,已然有了東山再起之勢,我今日便是受人所託,在他重回巔峰之前,徹底除掉他。”
就在此時,一個嗓音接話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委託閣下之人,就是我的那位三嫂吧。”
韓邀月和白絹同時轉頭望去,發現一人手持竹杖,站在枝頭之上。
白絹神情複雜,眼神古怪:“是你。”
李玄都微笑道:“是我。”
韓邀月也不驚訝,像是朋友之間的寒暄招呼:“當初在安慶府城外第一次見面時,我萬萬沒有想到公子竟然就是曾經的紫府劍仙。若是知道,我當時便不會放任公子離去。”
李玄都從樹上飄然落地,點頭贊同道:“那次見面,的確是你最有可能殺我的時候。不過現在嘛,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