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中,大船臨近桃源縣城。
李玄都站在船頭上,遙遙可見湖岸大堤,大堤上站着三道身影。
石無月也看到了那三道身影,雖然她此時還未完全恢復修爲,但眼力尚在,頗有些驚訝道:“這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輩,尤其是那個書生,如果李非煙沒有‘青雲’,未必是他的對手。”
李玄都開口道:“那個儒生名叫寧憶,在太玄榜上位列第十,江湖人稱‘血刀’。那個女子是牝女宗的玄聖姬宮官,也算是石前輩的晚輩。至於另外一人,則是無道宗的護宗法王,宋輔臣。”
聽到牝女宗和無道宗,石無月的臉上沒有什麼異樣神色,只是問道:“是敵是友。”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說道:“就現在而言,算是盟友。”
石無月道:“方纔你說你是爲了天下太平,現在看來,這個‘你’字後面還要加個‘們’字,能集合這樣一批人,看來江湖上出了大事。”
李玄都沒有隱瞞,坦言道:“聖君澹臺雲和地師徐無鬼反目了。”
石無月驟起眉頭:“澹臺雲,我知道此人,澹臺雲憑什麼與徐無鬼分庭抗禮?”
“石前輩還不知道,聖君澹臺雲早已是今非昔比。如今江湖上有四個公認的長生境高人,正邪各二,分別是大天師張靜修、大劍仙李道虛、地氣宗師徐無鬼、聖君澹臺雲。”李玄都解釋道:“據說澹臺雲在前不久的一次外出遊歷之後,境界大漲,於是便動了與地師奪權的心思。”
石無月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李玄都看到岸上之人時,岸上之人也看到了李玄都。
宮官有些驚訝道:“李紫府怎麼獨自一人返回卻不見顏飛卿等人?而且還是乘船回來的,竟有如此雅興?”
寧憶問道:“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宮官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既然紫府已經回來,那麼一問便知。”
大船靠岸之後,李玄都直接躍下船頭,坐在椅上的石無月又回到了韓月的背上,也隨着李玄都一起下船。李玄都沒有再爲難這些牝女宗弟子,任由大船調頭離去。
宮官主動迎上前,問道:“紫府,情況如何?”
李玄都道:“牝女宗來勢洶洶,與玄女宗大戰,我離開漩女山的時候,戰事還未結束,具體結果如何,要等到顏飛卿和蘇雲媗回來才能知曉。”
宮官“哦”了一聲,把視線轉向李玄都身後的韓月和石無月:“這兩位是?”
李玄都示意石無月自己介紹自己。
石無月也不扭捏,說道:“我叫石無月,你們也許聽說過我,也許沒聽說過我,真要算起來,這位宮姑娘還要稱呼我一聲師叔。我先前被玄女宗的婆娘關在玉牢之中,這次紫府趁亂將我救了出來,爲了報恩,我願意留在紫府身邊,任憑驅使。至於揹着我的這個丫頭,以前是你師父的弟子,現在是我的弟子了,不過不管是誰的弟子,都算你的師妹。”
宮官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笑道:“原來是石師叔,我曾聽師父提起過您。”
石無月呵呵一笑:“不知冷師姐都說我什麼了?”
宮官笑道:“師父她老人家說石師叔對於我們牝女宗極爲重要,玄女宗的賤人們總想對師叔不利。”
宮官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不知是冷夫人果真與她這麼說過,還是她臨時杜撰。
石無月目中閃過一道銳芒,忽又淡淡笑道:“多虧冷師姐還記掛着我,知道蕭時雨那個婆娘要對我不利,下次見了冷師姐,我可要好好道謝呢。”
宮官笑道:“師叔與師父真是姐妹情深,讓人羨慕。”
兩女含笑對視,各有千秋。
過了片刻,石無月忽地軟語道:“宮師侄……”
宮官卻是打斷道:“師叔不要叫我宮師侄,這樣顯得太過生分,若是師叔不嫌,就叫我官官吧。”
石無月笑道:“官官,你倒是生就了一張好生伶俐的嘴巴。”
宮官微笑道:“師叔過獎了,宮官哪裡比得過師叔,師父曾經說過,師叔當年可是憑藉一張嘴就讓牝女宗、玄女宗兩大宗門不得安寧,又豈是宮官可以比得了的。”
石無月掩嘴輕笑,宮官也隨之發笑,如是爭奇鬥豔一般。
然後石無月又將目光轉向了寧憶:“當年只有‘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如今又多了一位‘血刀’,你能與那兩位齊名,想來也是個頂了不起的人物,只是我有一點不太明白,你身上怎麼會有牝女宗的味道?難道你曾與牝女宗的弟子……”
寧憶坦然道:“不錯,亡妻正是牝女宗的弟子。”
石無月嘖嘖道:“又是一個落入牝女宗算計中的英雄好漢,這麼多年以來,能在牝女宗中佔了便宜卻又不付出代價的,除了地師徐無鬼之外,我還未見過第二個人。”
在李玄都看來,石無月被困多年之後,明顯腦子有點不太正常,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可寧憶也不是什麼正常人,不提往事還好,一提起當年的往事,他就像被觸碰了逆鱗的惡蛟一般,兇性大發,甚至是胡亂殺人不止,“血刀”這個名號也是由此得來,此時若是被石無月哪句話給戳中了痛處,兩個瘋子鬧將起來,可是不好收場。
李玄都趕忙開口道:“寧兄……”
寧憶似是知道李玄都的擔心,擺手道:“紫府不必擔心,我說放下了,那就是放下了。前輩所言不錯,寧某先前的確在牝女宗擔任客卿,只是那時候前輩已經不在牝女宗中,如今前輩脫困,可寧某已經決意離開牝女宗,恐怕還是不能與前輩同在一宗之中。”後半句則是對石無月所說。
石無月忽然笑起來:“迷途知返,猶未晚矣。寧公子這等人物,的確不該被約束在一個小小的牝女宗中。至於同宗不同宗的,也無關緊要,我此番之所以能從玄女宗脫困而出,全是仰賴紫府之故,所以我也決意脫離牝女宗,緊隨紫府左右。”
說到這兒,石無月還有意無意地瞧了李玄都一眼,比之玄女宗女子多了幾分放浪形骸,比之牝女宗女子又多了幾分欲迎還拒,,面頰蘊紅如桃花,美眸光轉似流水,當真是勾魂奪魄。
就在這時,天外傳來一個略帶怒氣的女子嗓音,因爲距離極遠而那道聲音迅速靠近的原因,原本應是一句連續的話語變得斷斷續續。
“石……無……月……管……好……你……的……眼……珠……子!”
這道嗓音響起時明顯還在很遙遠的天外,目力難及,可當說到“月”字的時候,一道長虹已經出現在水天一線處,而當說到“眼”字時,可見那道青色長虹正向湖堤急速掠來,距離已經極近。
青虹所過之處,雲氣被擾擾不安,瞬間破開一大片,然後青虹帶着一股勢不可擋的浩大氣勢,轟然向下墜來。
這一刻,就連寧憶的臉色都變得極爲凝重,在他的感知中,來人境界修爲不在他之下,同是天人無量境界,以氣勢而言,絕對是他生平僅見的大敵,更甚於當年西北奪刀一戰時正值巔峰的紫府劍仙李玄都。
在氣機牽引之下,寧憶手中多了一刀,正是他的佩刀“清寒”,然後朝着那道青虹,一刀劈下。
青虹散去,顯露出來人身形,是一名身着玄黑深衣的女子,背對湖面,立於湖堤邊緣,以手中青色長劍硬接了寧憶的一刀,身形不動如山,身後湖面上掀起巨大波瀾,層層推去,向外擴散,竟是有些“氣蒸雲夢澤”的意味。
寧憶正待再出一刀,就聽李玄都開口道:“寧兄且住手,這是李某的師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