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一進入頂樓之後,屏風和珠簾彷彿被一雙雙無形的手推着向兩旁撤開,露出其後的一張巨大貴妃榻。
榻上坐着一人,正是谷玉笙。
李太一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恭敬行禮道:“見過三嫂。”
谷玉笙雙手交疊置於小腹位置,緩緩起身,道:“東皇不必多禮。”
今日的谷玉笙內着一身月白素裙,外罩湖色紗衣,若是拋開身上那份不俗氣態不談,單就穿着打扮而言,更像箇中等士族人家出身的婦人,與這座寸地寸金的觀海樓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李太一太過熟悉這個婦人了,誰要敢小看她,必定會被她從身上撕下一塊血肉。
李太一笑臉燦爛,似乎沒有半分城府心機,道:“三嫂,你整日住在這座觀海樓中,不膩歪嗎?還是要出去多走走,聽說東昌府那邊總督府和青陽教打得可熱鬧了。”
“熱鬧?”谷玉笙的嘴角微微翹起:“在東皇的眼裡,僅僅是熱鬧嗎?要知道,那些死了的人,不管是戰死的,還是餓死的,可都是一條條鮮活的性命。”
李太一臉上的笑容不變,道:“性命?這世上最不缺的性命。遍覽史冊,哪一朝哪一代不曾死人?三嫂未免太過悲天憫人了。”
谷玉笙笑了笑:“畢竟是性命。”
李太一忍不住在心頭一曬,不過臉上卻是不曾顯露分毫,只是道:“若是三嫂看不過去,大可效仿四師兄,去救一救他們,何必在這裡唉聲嘆氣,是想學那書生坐而論道怎的?”
谷玉笙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道:“聽說六叔和四叔在東華宗的丹霞峰上切磋了一場?”
李太一的眼神略微晦暗,道:“一時手癢罷了,四師兄英勇不減當年,我沒能勝過四師兄,不過我也不怎麼服氣,於是又與四師兄約戰,地點就定在望仙台。”
谷玉笙轉頭向外望去,可惜今日風雨如晦,海上雨幕紛紛,看不到那座望仙台的半點影子。
谷玉笙收回視線,道:“聽聞四叔在丹霞峰上煉製‘五炁真丹’,如今少說也恢復了當年的八成境界,畢竟是曾經名列太玄榜第十人的紫府劍仙,就算只有當年的八成修爲,也不是如今的六叔可以言勝。”
李太一的眼神愈發陰沉,不過他還是揚起笑臉,道:“所以我已經決定,不再繼續滯留於先天境,而是再上一層樓,去那九重樓上看一看風景。”
谷玉笙故作訝異地“哦”了一聲,道:“那可真是要恭喜東皇了。”
江湖中絕大部分人一輩子成就有限,可能到頭來一個先天境便是到頂了,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爲自身根骨使然,但還有一部分根骨天賦不差的江湖中人,卻是少了法門和明師,雖說沒有厚古薄今的說法, 但就算是大劍仙李道虛,整理改進“北斗三十六劍訣”也是在原本就有“北斗三十六劍訣”的基礎上,故而沒有前人的基礎和指點,就算是天縱奇才,也難免要走上許多彎路,如此便耽誤了時間,使得成就有限。
這便是大宗門的弟子好處了,只要天資根骨夠好,常常能一飛沖天,年紀輕輕便能走完許多江湖散人一輩子都走不完的路程,這也是少玄榜上多是宗門弟子的緣故。
不過宗門弟子也有不足之處,那就是沒有經歷過江湖上的種種苦楚,得來太容易而不知珍惜,或是自身毅力不夠,吃不住日積月累的苦頭。又或是太過貪心,樣樣武藝都學,最終誤入歧途。
正因爲這點原因,李玄都十歲就踏足江湖,在他及冠之前,有將近一半的時間都是在江湖中打滾。
不過在李玄都之後,李道虛就有意放慢了弟子們進入江湖的時間,陸雁冰直到二十歲纔開始闖蕩江湖,而李太一因爲年紀太小的緣故,還未開始自己的闖蕩江湖之旅。而且對於他這種年少有成之人來說,也不應該叫做闖蕩,而應該叫做遊歷,小水溝的江湖,藏不住蛟龍,叫什麼闖蕩?
對於李太一破境之事,谷玉笙沒有太過驚訝,道喜之後,轉而問道:“那不知東皇這次有幾分勝算。”
李太一坦然道:“雖說我不太喜歡四師兄的爲爲人處世,但老爺子從小就教導我,要見得別人好,見得別人高明,若是見不得別人好,見不得別人高明,那是小人,我們清微宗不出小人。所以有些事情,我還是要認,四師兄不愧是老爺子最喜歡的弟子,很有些手腕,我沒有十足的必勝把握。”
谷玉笙笑道:“那東皇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輸了,你該如何?豈不是壯了四叔的聲勢?要知道四叔這次回來,本就是來勢洶洶。我可是聽說了,四叔在外頭交好正一宗的張鸞山、顏飛卿,玄女宗的玉清寧、慈航宗的蘇雲媗、牝女宗的宮官,這些人,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不說旁人,就說那位小天師顏飛卿,他可是大天師張靜修欽定的傳人,如今已經是正一宗的掌教,得了‘飛元真人’的稱號,就算是你三師兄見了他,也要讓他三分。說得更遠一些,老爺子也好,正一宗的大天師也罷,終有一天是要飛昇離世的,他們走後,正一宗和清微宗誰來做主?還不是你三師兄和顏飛卿,如今你四師兄結交顏飛卿等人,他又素來與你三師兄不和,他到底打了什麼心思,還用我多說嗎?”
李太一忽然笑道:“如此說來,這一戰本不該由我出手,該由三師兄親自出手纔對,畢竟將來的清微宗是由三師兄說了算,而四師兄又是奔着三師兄來的。”
谷玉笙道:“話不是這麼說的,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明心就算做了宗主,也是要靠你們這些兄弟扶持才行。”
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