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京城,太陽也黯淡了。由於凌晨下過一場小雨,此時風兒掛過,人人都會感覺到一種秋的寒意。
菜市口並沒有因爲這種秋寒而顯得冷淡,反而是人山人海,萬頭攢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法場中央兩個赤身裸體,等待着凌遲酷刑的兩個長毛亂匪身上。
這是一老一少的兩個人,面對面地被吊在一模一樣的兩個木架子上面。他們的長髮蓬鬆着,上面還沾有牢獄裡的稻草枝,由於飽受折磨,臉色發黑、發暗,除去從那身骨頭架子裡還能依稀看出以往他們曾經有過的強健風采,猛看上去,已經型如槁骨。由於抵制不住深秋的寒意,他們儘管竭力咬牙硬撐着,可還是不自覺地一陣陣的顫抖。
他們都緊閉着雙眼,不想看,也不願意看周圍的一切。他們都是廣西人,在這裡不可能有人爲他們送行,那些站在秋風裡同樣瑟瑟抖動的人羣裡,除去嗜血的怪胎,就是想受下刺激的可憐蟲,不值得他們去看。另外,他們也的確有些羞澀,這倒不是因爲赤身露體,爹孃賦予大家的都是一樣的軀體,沒有什麼可羞澀的,他們只是因爲自己的顫抖而羞愧,那很可能叫圍觀的人感覺自己是在害怕。
兩個滿臉橫肉,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劊子手,在輕鬆地看着徒弟們打磨着各自精緻的小刀子,不時地還扭頭看看自己的宰割對象,盤算着一會兒下刀子時的力度和火候。他們幾乎都有些感到遺憾,因爲這兩個獵物實在是太瘦了,割起來很不自在。
人羣裡免不了有女人,有的偷偷瞟上幾眼,又假裝正經地旁顧下四周,生怕別人會發出嘲笑。有的手捂着面部,可誰都知道,她的指頭縫一定是敞開的。難得的一種人性。
估摸午時三刻快到了,監斬臺上的監斬官溜達到兩個犯人的跟前兒,手指一戳那年紀老些的胸口,“呵呵,這就是當長毛作亂的好處。不過,本官還是講道義的人,臨刑了,還有什麼話說嗎?”
老者睜開了眼睛,鄙棄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四周,“哈哈,我一個兩司馬,死前竟能帶上天朝丞相的桂冠,享受如此豪華的待遇,足矣,足矣。”說着,他瞅瞅屠戶似的劊子手,嘲弄地咧嘴一笑,“老弟,你的手到時候可別發抖啊。”說完,頭一扭,閉上了眼睛。
“唉!真是死不改悔,有你難受的時候。”監斬官嘖嘖地又來到年輕人面前,“你也說說吧。”
年輕人看着他,使勁兒憋了憋氣,忽然呵呵地一笑,“敢問大人,您是漢人嗎?”
“當然是!”監斬官一時沒鬧明白怎麼回事,脫口答到,“本大人進士出身,不象你們這些丟盡漢人老祖宗臉的長毛逆賊,不講禮儀,羞辱聖人宗廟。”
年輕人哈哈狂笑起來,“真是難得啊,虧你還知道自己是個漢人。老子可是廣西壯人,可我還知道老祖宗是誰,不象你穿着狗皮,拖着根豬尾巴似的辮子,跟在清妖后面當奴才。聖人?聖人早被你們羞臊死了。回家問問你爹,你娘,你他孃的是誰?哈哈哈哈......”年輕人的一番話,幾乎是拼盡了周身最後的全部氣力。
監斬官實在沒有想到這個“窮兇極惡”的逆賊會說出這麼樣的話,一時愣在了那裡,臉上一陣青,一陣紫。好一會兒,他揚起手,似乎想狠抽對方一下,馬上他又改變了念頭,一跺腳,竄到監斬臺上,硃筆狠狠地把兩個犯牌上的名字一勾,又瘋狗似的竄回到法場中央,“剮,馬上就給我剮!”一擡手,兩個犯牌砸向年輕人的胸膛。
年輕人嘿嘿冷笑一聲,挑逗地望着他,“大人只要晚上回去不做噩夢就好。老子我要是喊一聲疼,我他娘就不是人生爹孃養的!”
監斬官真的要被氣瘋了,扭頭看看兩個似乎還在等着午時三刻的劊子手,聲嘶力竭地罵到,“再他媽不動手,本官連你們一起剮!”
劊子手終於挪動了腳步,幾乎是同時,兩個劊子手分別在自己的受刑人胸口用手掌使勁兒一拍,而後手裡鋒利的刀子對準受刑人的右乳一旋,那顆右乳粒連同一片蠶豆大的肉片,一起隨着刀子下來了。他們緊跟着手一揚,刀尖上的肉片高高地飄到空中。隨即,人羣裡一片的吶喊驟起,“一啦!”
人都是肉長的,誰會不疼?老者眉頭一陣緊簇,渾身緊顫的同時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他猛地圓睜雙眼,望着對面的同伴兒,“老弟,天堂裡哥哥我等着你,來生還做天軍,還殺清妖!”說着話,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夾帶着濃濃的一口鮮血,吐向監斬官。
年輕人同樣一聲高叫,“老哥放心,來生我還跟着你,當天軍,殺清妖!”同樣是一口的鮮血,夾帶着半截舌頭,全都噴向監斬官。
也許是太意外了,兩個劊子手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射向監斬官。不過,職業的習慣,使他們早已喪失了一切的人性。他們根本談不上還是個人,是機器。面前的受刑人,對他們來講,就如同空閒時常去演練手藝的肉鋪,不過就是案板上的肉而已。他們還將一絲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他們甚至連監斬官還不如,年輕人的發問,還能叫監斬官動怒,而他們卻渾然沒有任何感覺。接下去,他們還將同樣利索地旋去受刑人的左乳,而後在原創口上逐漸擴大,直到露出胸黏膜後面那顆砰砰跳動的心臟。還要去剜他們的舌頭、眼睛,割去他們的耳朵和命根子,再去......
多少刀我不知道,有說三百六十五的,有說五百的,有說一千多的,也有說三千多的。真正多少,也許對我們來講沒有任何意義,這已經夠了。
抹抹臉上的血水,監斬官已經由開始的惱羞成怒,演變成了氣急敗壞,正所謂急能生狂,急能生瘋。當一股子壓抑不住的怒火直灌腦門子的時候,他突然大腦出現了一片的空白,耳邊似乎一直迴盪着該死的逆賊說的那句話,“回家問問你爹、你娘,你他孃的是誰?”
“我是誰?”他原地轉了幾圈兒,一雙迷惘的眼睛看看四周。周圍黑壓壓的都是些呲牙咧嘴、蓬頭垢面的惡鬼,怪笑着看着他,有節奏地高喝着“二啦、三啦......”似乎都想爭食自己的肉。他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死命地高喊着,“我是誰?”
他真的瘋了,臉上是茫然的傻笑,嘴角流淌着骯髒的,說不清是白還是紅的沫子,圍着刑場蹦着、跳着,不時地喊上一嗓子,“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