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裡的咸豐此時一腦門子的惡氣。繼廬州、安慶之後,九江也丟了,漢口、漢陽、武昌都沒了。南昌雖然暫時還沒有受到圍攻,可告急的奏報像雪片似的連氣兒發來,城內兵少將寡,催促朝廷速發援兵,以防不測。這髮匪的事情就夠他着急的了,偏偏上海又鬧起了什麼小刀會,皖北又出了個捻子。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照這樣發展下去,祖宗創下的基業豈不毀在自己的手裡?
更叫他怒不可惡的是,本來是想聚集羣臣商量下對策,可這些平日裡私底下振振有辭,似乎一個比一個都顯示着自己更有才華、有能力的王公大臣們,一到了他的跟前兒,一個個嘴上就好象都粘了封條,往那裡一杵,屁也不放一個。看着他們耷拉着眉,哭喪着臉的樣子,這哪裡是來議事的,簡直就是發喪的!
“你們...”咸豐“砰”的一拍御案,站起身來,用手指點着下面,大吼了一聲。很快,他又坐了下來,聲調儘可能地放平緩些,“你們...你們平時的功夫都去哪了,你們口口聲聲的不是說要食君恩、報君祿嗎,可現在用着你們了,你們怎麼都啞巴了?”
文武大臣急忙跪倒,個個把頭緊垂,一句話也不敢說。這個咸豐皇帝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氣暴躁,不容別人說錯半句話。剛即位的時候,他也曾立志要作箇中興之主,廣開言路以求治國良策。可當朝臣所舉之策,動了自身根本利益的時候,他卻不分好賴,大開殺戒。他們都還記得那個曾國藩,當初只因上了兩道衷肯、直言的摺子,內中勸皇上重德行、輕女色,不想竟被革了禮部右侍郎的頂子,幾乎丟掉了性命。所以,在朝文武極少有人敢多發議論,惟恐言多有失。
見此情形,咸豐氣得無奈了,使勁兒一擺手,”算了、算了,你我君臣就這麼等着長毛來生擒活捉吧。大清算白在你們身上花了這麼多的錢!”
“聖上息怒!”御前大臣肅順起身上前,“有些事情急不得。”
“哦!”咸豐一見肅順,氣更大了,“你說說看,怎麼能不急?你年初保舉的那個曾國藩幹什麼去了?賊都打到門口了,他連個影子都沒有。”
這也就是肅順,輪到別人早又爬地上了。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寵臣,他嘿嘿一笑,“皇上聖明,這戰爭的最後勝負不在於一時的長短。”
“呵呵,”咸豐冷笑着,“那該是個什麼樣子,都躲的躲,藏的藏嗎?”
“當然不是。”肅順連忙搖頭,“曾國藩多次奏報,正在一方面組建湘勇,一方面由廣州採購西洋火炮,沒有準備好之前,暫時不宜與長毛硬碰。臣以爲合理。另外,他目前還只是協辦湖南軍務,也不利於他湘勇的發展。”
咸豐沉吟了一下,“那好,朕就封曾國藩爲兵部右侍郎,督辦湖南和湖北的軍務,兩湖督撫受其節制。這下總可以了吧?不過,有一點朕先把醜話放在前面了,要是年底之前再不見他的動靜,或者南昌丟於匪手,他就別在見朕了。”
“這......”肅順還想說什麼,卻被皇上不耐煩地止住了。
“給向榮發道詔令,上海的匪患年底必須撲滅,否則自己了結算了。還有那個勝保,叫他去剿捻,別賴在懷慶給朕再丟人現眼了。”一想起這幾個人,咸豐胸膛就要被一股烈火撞開了,又一拍龍椅,“那個琦善也不是個好東西,勞師糜餉無所作爲,再不打通江南的漕運,叫他自己解決糧草......”
看着臉色青紫的聖上,肅順心裡一陣的難過,又抑制不住的悲哀,這才哪到哪啊,怎麼竟亂了方寸?
咸豐發泄夠了,坐在那裡喘着粗氣。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他一指跪在那裡蔫頭耷腦的恭親王弈忻,“老六,你也去和洋人商量商量,叫他們在上海幫助我大清剿滅那些亂匪,有亂匪在,列強的利益也直接受到損害。”
弈忻從地下爬起來,上前兩步,嘆了口氣,“要想叫洋人幫忙,就要向他們開放長江航道......”
“不行!”咸豐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朕告訴你們,什麼都可以出賣,就是不能出賣祖宗。這些洋鬼子,都是喂不飽的餓狼。”
他在御書案後面來回踱了幾步,看看再沒人吭氣兒,一擺手,“算了算了,都退了吧。”說完,轉身回了內殿。
見到一直在後面等候他的懿嬪妃蘭兒,咸豐總算有了點兒笑意。他摸摸愛妃眉頭微簇,滿是憂傷的粉嫩臉蛋兒,嘆了口氣,“愛妃可不能學朕的樣子,這樣可會慢慢衰老的。”
懿嬪妃就勢把頭扎到皇上的懷裡,眼圈兒紅紅的,“皇上不開心,奴婢怎麼開心得了。”
“唉!”咸豐拂摸着她纖弱的肩膀,苦笑了一下,“都是那些亂匪做的孽啊,再加上朝臣不用命。”
“皇上,剛纔六爺說的就不錯啊。”懿嬪妃擡起頭,望着一臉愁容的皇上。
“怎麼不錯?”咸豐放開了她,又踱起了步子,“你不明白,開放了長江航道,洋人的兵艦就可以自由出入咱們的內河,這豈是兒戲?”
“皇上的考慮還是周全。”懿嬪妃眨巴眨巴秀美的雙眼,“不過,兩害相權取其弱。奴婢以爲,但凡好處寧予外夷,也絕不給家奴。先收拾了這些逆匪,洋人的事情還可以慢慢的來。再說了,那些不開化的蠻夷小國,無非是想得到些實際的利益,不妨先給他們。總比那些逆匪要咱們大清的江山好。”
咸豐停住腳步,奇怪地看着她,一個小小年紀的女子,怎麼會想出這種東西?可是細細品味一下,似乎覺得又有些道理。那些洋鬼子無論怎麼提條件,其實最後要的無非就是銀子,總沒有要自己的江山。他緩緩地踱到愛妃的跟前兒,雙手捧起那張動人的臉,“愛妃,你真是朕的好幫手啊!”
“看皇上說的,奴婢算個什麼啊,不過是瞎說說的,還是皇上聰慧。”懿嬪妃甜甜地笑着。
咸豐笑了。他瞅瞅這個伶俐的懿嬪妃,想了一想,“愛妃對那個曾國藩的做法怎麼看啊?”
“此一時彼一時啊,”懿嬪妃拿起個蘋果,在手裡擺弄着,“曾國藩自籌薪餉組織湘勇,從暫時不耗費朝廷銀子上看是件好事。不過,奴婢有個擔心。”
“擔心什麼?”咸豐有興趣地問。
“奴婢擔心的其實皇上也能看出來,”懿嬪妃笑着,“這其實等於是自傢俬養的軍隊。這些漢人,保不準兒哪天就會生出反骨來。”
“說的好,說的好,”咸豐連連點頭,“唉,就是咱的八旗不爭氣啊,眼下也只好先用他們了。”
“要不奴婢說皇上最聰慧呢,”懿嬪妃咯咯地笑着,“咱們還有蒙古的僧王騎兵啊。不過,還是先叫他們互相殺的好。有件事情就連奴婢現在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奇怪的。”
咸豐真是越來越疼愛她了,他親自拿起把刀,打着蘋果皮兒,“愛妃你說。”
“呵呵,聽肅順說那個曾國藩號稱是個大儒啊。您說這些漢人,當初太祖爺入關的時候叫他們剃髮是那麼的難,怎麼到了現在,這些人反倒認爲長毛子們違背了他們的祖制了呢?哎呀,真是猜不透這幫子漢人的心思呢。”
“哈哈,”咸豐削了一小塊兒蘋果,送到她的嘴裡,愉快地說到,“那都是聖祖爺們的功勞。聖祖爺們若不是反覆地清查那些違禁的書籍,他們也不會這麼的老實。”
“那是當然,哎喲,皇上親手削的蘋果味道都不一樣呢。”懿嬪妃誇張地嬌聲叫着,“不過,有時候奴婢也在想,要是叫這些漢人們經常與洋毛子糾纏在一起,只怕他們又該拿那些洋毛子們做親人了。”
咸豐的手停住了,他看着懿嬪妃,忽然明白了他的愛妃是在提醒着他什麼。是啊,一旦有一天曾國藩們和洋鬼子裹在了一起,那會是個什麼樣?
“對了,皇上打算怎麼處理那件事兒啊?”懿嬪妃小嘴兒朝着一邊兒的書案一努,適時地改變了話題。
“哦,愛妃是說這個啊。這個勝保,居然把幾個散兵當作什麼長毛的首領解來冒功,朕準備先免了他的欽差,去皖北帶罪立功。”咸豐瞅眼案上的刑部奏摺,恨恨地說。
“那樣不好呢,”懿嬪妃輕輕搖搖頭,“現在逆匪狼煙四起,正需要提提士氣和鼓鼓人心,乾脆就假裝不知道,拿兩個差不多的去菜市口剮了算了,警戒一下那些不老實的人。皇上您覺得呢?”她甜美地微笑着,看着皇上。
“剮,本來就該剮。”咸豐哼了一聲,手裡的小刀子一揮,“來,愛妃,馬上替朕擬旨,明天就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