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其志,勉強是不行的。”林海豐接過差役送來的茶,揭開蓋子,抿了一口,轉臉看着臉色的確有些發灰,略顯病態的郝立宿。他知道,郝立宿得的是一種心病。“不過,我們和郝大人畢竟還是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希望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他看到郝立宿輕輕低下了頭,微微笑了笑,“郝大人在蘇州的官聲還是不錯的,是個難得的清官。”
“唉,戰亂本身就是百姓的最大不幸!”郝立宿嘆息着,輕輕搖搖頭。
“當然,沒有任何人會喜歡戰爭,”林海豐放下手裡的杯子,“也包括我自己。所以,我們纔要聯合各方的有識之士,儘快地去結束戰爭,還老百姓一個太平世界。”
“國家本來很太平,可惜……”郝立宿瞟了眼這個年輕的王爺,沒有再說下去。他有些奇怪,太平軍出自兩廣,怎麼這個王爺卻是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子?看來這個人物可是不一般啊。
“是嗎,真的很太平嗎?”林海豐依舊是那麼和善,一點兒沒有什麼惱怒的神態,問着。
“當然,如果沒有那些西洋人的窺視,還有鴉片。”郝立宿有些氣餒。停了一會兒,他擡頭看看對方,頗有些真誠地說着,“從心底講,本官不能說不佩服你們的能力。江蘇馬上都成爲你們的囊中之物了,也許還會有浙江。但是大清朝國土廣大,實力也還強大,戰亂還會持續很久很久。無論如何,這都稱不上是一件好事。雙方勞師糜餉,只會給國家帶來傷害,爲什麼你們不能和朝廷化干戈爲玉帛呢?大家好事好商量,有你們的扶助,大清朝不是可以揚眉海外,重振往日的雄風嗎?”
“你說的不錯啊,就是我也有這種念頭。”林海豐瞅瞅面露疑惑的郝立宿呵呵一笑,“就是怕咸豐不肯啊。”
“會肯的!”郝立宿說的很堅決,“當今聖上是個明君,只要是貴王爺願意,聖上面前本官一力擔保。”
“哈哈……”林海豐笑了起來,看了看同樣是被自己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顧雪江,然後望着郝立宿,“郝大人領會錯了吧?我的意思是要咸豐宣佈退位,主動回到他們祖先生存的土地上去,做個守法的好百姓。把中華的大好河山還給我們。”
“這……”郝立宿搖搖頭,“這怎麼可能。”
“是啊,既然不可能,那就還要有戰爭。”林海豐說着,抖了抖自己王袍的那兩隻寬大的衣袖,“看看咱們祖宗研究的衣冠,鬆散、灑脫,如果是舞文弄墨,吟詩填賦,那顯得自在逍遙。單就這點可以看出,咱們漢人的祖先,從來就不喜歡戰爭。不過,我們也從來不怕戰爭。“他一擡手指了指門外,“郝大人看見天朝的紅軍了吧?”
“看……看見了,”郝立宿聲音裡有些不自在,“你們效仿洋人,的確比官軍看的遠些。”
“郝大人可是又說錯了,這可不是什麼效仿洋人。”林海豐搖搖頭,“我們紅軍士兵手裡的武器,都是我天朝自產的武器,和洋槍根本不搭界。既然說到這兒了,那我就再多說幾句。你們心裡一定是在指望滿清搞什麼中興,念念不忘什麼所謂的康乾盛世。我說句不好聽的,康熙也好,乾隆也罷,無非是趕上了一個好年代。在他們那種環境裡,只要不是個傻子,誰也一樣會搞出個什麼‘盛世’來。不妨仔細想想,這個‘盛世’究竟又真正帶給了我們什麼?”
“國庫充盈了,強大了,怎麼能說不是‘盛世’呢?”
“國家強大了?強大到什麼地位了?”看到郝立宿那有些不以爲然的神色,林海豐淡淡一笑,“那不過是西方列強還沒有真正地發展起來而已。用夜郎自大、坐井觀天來形容,怕是一點兒也不爲過。我舉個最簡單的例證。早在明代,我中華就有了你們現在稱謂的‘開花彈’,明軍火炮之強勁,滿清最爲清楚,努爾哈赤不就是葬身於明軍的炮火之下嗎?從那時到現在,彈指二百餘年過去了,滿清的軍隊有什麼?說穿了,滿清就是害怕這些優秀的技藝遍佈於我漢人手中,威脅到他們長期統治和奴役我大漢民族的利益,才採取了這種因噎廢食,自毀長城的醜陋行徑。沒有一隻真正強大的軍隊,坐談什麼國家強大,豈不是笑話?試想一下,以我天朝英勇將士的聰慧去扶助他們,他們接受得了嗎?他們能放心嗎?”
“大清還是重視漢人的,湖南的曾國藩就已經得到了朝廷的重用,開始編練新軍。”郝立宿話說的有些底氣不足。他知道曾國藩正在編練湘軍,但是畢竟還不知道曾國藩這個所謂的“湘軍”到底是不是個花架子。
“呵呵,是啊,曾國藩想組建個湘軍。這說明什麼?說明了漢人在滿清眼裡的重要嗎?我看未必,八旗兵制從根子上已經爛掉了,不足一戰,咸豐只是出於無奈,暫時有了這麼個打算。即便成功了又能怎麼樣?做奴才的永遠是奴才,只不過多撈點兒主子賞賜的幾根骨頭而已。”林海豐笑了,“不過,我這裡倒是有個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郝大人,曾國藩早就成了我天軍設在株州的甕中之鱉,如果快的話,恐怕現在他早已和左宗棠等人在我天軍的戰俘營裡團聚了。”
林海豐沒有理睬郝立宿那似乎還有些懷疑的眼神兒,隨手掏出了煙荷包,取了張煙紙,繼續說着,“其實,天軍的實力郝大人已經有了些瞭解。實話和你說,天軍根本就沒把什麼滿漢八旗也好,蒙古馬隊也好,或者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團練之類的東西放在眼裡。如果我們要想做,一年之內就可以叫咸豐滾出北京。”他充滿豪情地一揚手,隨後舉着手裡剛剛卷好的紙菸,笑着問到,“郝大人抽菸嗎?”
“偶爾也抽。”郝立宿答應着,想起了自己的菸袋鍋子。
“呵呵,那郝大人就嚐嚐這個。”林海豐把卷好的紙菸遞給他,隨手又捲了一隻,拿出火柴。
郝立宿接過林海豐遞來的紙菸的時候,習慣性地放到鼻子低下袖了一嗅。真是香氣撲鼻,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除了菸草的本身氣息,還有一種濃濃的酒的醇香。
“這是鎮江烤制的香菸,聞着不錯吧?”林海豐說着,嚓地劃燃了一根兒火柴,送到郝立宿的面前。
真是新鮮,奇特的香菸,還有那一劃就着的小木棍兒。郝立宿有些不自然地把煙湊到火頭上。
“怎麼樣,感覺如何?”林海豐接着給自己點上,抽了口煙,笑眯眯地看着郝立宿。
“好!”豈止是好,郝立宿感到自己已經醉了。
“有機會郝大人可以去天京、鎮江等地看看,新事情很多,百姓們也只有在天朝那裡,才能體會到作爲一個真正的人的含義。當然,不久蘇州也會是一樣的。”林海豐把手裡的小火柴盒放到郝立宿的面前,“這只是一個小東西,可是它對於滿清來講,卻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東西。”
郝立宿拿起火柴,仔細地擺弄了一會兒,幾次用眼角兒的餘光瞟着這個友善的王爺。他說的是對的,所有的新東西,對於大清來說,都是不可想象的。
“悠悠幾千年的燦爛文化,如果沒有我們,還止不定會被這個滿清糟蹋成什麼樣呢。呵呵,大清帝國,在別人的眼睛裡,也只是一塊兒任人宰割的肥肉而已。”林海豐好象是自言自語。忽然,他把頭轉向郝立宿,問到,“京城的情況我就不說了,郝大人心裡有數,單說杭州,杭州城裡有個城中城,對,就是所謂的旗營。我想,郝大人對那裡該不陌生吧?”
郝立宿點了點頭。他當然十分清楚,順治三年(一*五年)的農曆五月十四日,杭州城頭終於插上了大清的旗幟。根據順治的“薙髮令”,凡歸順清朝的臣民,頭髮都將被剃去前半部分,腦後卻拖出一根長辮子來。對於這項命令,杭州各地同樣都有激烈的反抗情緒和行爲,“杭人赴橫河橋死者,日數百人,河流爲之壅”。
於是,清軍宣佈要圈地駐軍,“以資彈壓”。從順治五年(一*八年)六月起,在瀕西湖東岸的杭州城西清軍開始建立旗營。旗營築有城牆,高一丈九尺,周圍約九里,佔地一千四百三十畝。圈地築城時,清軍強迫百姓遷徙,弄得百姓“扶老攜幼,擔囊負簦,或播遷郭外,或轉徙他鄉”。爲杭州人所驕傲的西湖美景,因旗營營城的建築,而與杭州遭致隔斷。從此杭州人遊湖必須穿過旗營,且多隻能由涌金門出人。城門入晚關閉,金吾禁嚴,百姓也即不得進出。而由杭州將軍統領,盤踞在旗營內的八旗官兵,以zhan有者的身份,更是橫行四里。駐防將領恃威放肆,或奪佔民業,或重息放債,或強娶民婦,胡作非爲,成爲杭州一大害。
“看到這種情況,郝大人有何感受?”林海豐似乎很隨意地問着。
“這……”郝立宿臉一紅,嘆了口氣。
“很簡單,無非就是表示他們滿人有多麼的高貴,”顧雪江憤憤地說到,“而我們卻都是下賤的人。這和蒙元當年的蒙古金帳沒有任何區別。就是爲了這個,也不能容忍下去。”
“我們從來不會去恣意欺辱任何一個其它民族,也從來沒有自視高貴。但是,事實教育了我們,不把一個民族塑造的完美、高貴就是不行。”林海豐看看顧雪江,又瞅着郝立宿,“僅僅二百年的時間,竟然就都忘記了祖先,把一個民族真正值得傳頌、繼承的東西都遺棄掉了,卻偏偏死抱着那些禍害別人,同時也在禍害自己的奇談怪論不放。自己都不知道自尊和自愛,也難怪別人會看不起你。唉,這也許是一條艱苦而漫長的道路,需要所有願意爲本民族利益獻身的人的共同努力。郝大人,你說是吧?”
郝立宿在認真地聽着,也在思考。直到煙尾巴的火頭燙了手指,才猛的一激靈,“是……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