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降半旗的時候,只能證明一件事情,這個國家發生了非常不幸的事情。但江清月同時認爲這種事情會幫助這個國家解決一些懸而未決的事情和凝聚國民的士氣。前提是這個國家還比較正常。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安哥拉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因此,江清月在穿上整齊的禮服並佩戴白色絹花,出現在安哥拉總統府門前的時候,看到的是遮天蔽日般的安哥拉國旗和悲憤的安哥拉國民。在人羣中,站在總統府門前一個臨時高臺上的安哥拉總統範杜內一身很色的西裝,神情肅穆。而在他的旁邊,一個穿着一身有些不大合適的軍服的年輕人神色緊張的坐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下午一時整,祭奠儀式正式開始。瞬間,整個總統府廣場鴉雀無聲。一名號手,以安哥拉軍隊的標準姿態,吹響了一個凝重肅穆的曲調。下午的陽光灑下來,讓那個士兵的側面,形成一個清晰的剪影。
廣場上的人低頭,默哀,伴隨着無聲的啜泣。也許有人沒有家人死亡,也許有人的親朋好友死於戰火。但是無論對誰,這都是個悲傷的日子。
在羅安達的東正教牧首主持的安息彌撒結束之後,總統範杜內神情嚴肅的走上了演講臺,面對着臺上悲傷的民衆。江清月忽然有些同情起臺上的那位總統來,要是自己易地而處,肯定不是天塌地陷,就是怒火攻心吧。在這個莊嚴的場合,她自顧自的走起神兒來。好在沒人注意到她,就算注意到了,也無法從她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看出她到底在想什麼。?? 太陽的距離166
不過範杜內的一句話讓她回過神兒來,有些驚訝的望向那個在演講臺上的疲憊身影。
“……雖然中國政府提出,他們對恢復安哥拉的領土完整抱有責任。但是我還是決定拒絕他們的提議。也許藉助中國朋友的力量,我們驅逐侵略者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趕走侵略者這種事情,不是由自己完成的,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瘋了嗎?!江清月無比的震驚。國內打算直接以志願軍的形式出兵已經通知了中方顧問團。得到安哥拉政府的正面答覆後,以國防部長高峰輝爲單表的高級軍事代表團就要來進行正式訪問了。但是範杜內一直沒有給江清月和司徒宏大校他們答覆。沒想到在這場對死難者的祭奠上,他竟然說打算拒絕?
可能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範杜內轉過頭來向她點了一下頭,然後繼續說着。
“領土,是我們的先民們一直生活,繁衍的土地。我們揹負着擁有它,守衛它,並在此生息繁衍的使命。如今它在我們的手上丟失了,我們這些人,竟然要依靠他人來奪回這些土地,然後再施施然的在這些土地上生活下去嗎!如果今天我們這樣做了,那麼我們的下一代呢?他們會不會再次面臨這種難題,難道還要再去懇求他人嗎?!難道我們安哥拉的國民,無論是奧溫本杜人,還是姆本杜人,都是一羣只會乞求別人的可憐蟲嗎!”
“不!絕不!”“上帝保佑我們!我們會勝利的!”“出兵!我們絕對會戰鬥到底!”…………
廣場上傳來了山呼海嘯一般的聲浪,在這一刻,經由範杜內的演講,一種名爲民族主義的燃料,開始在人羣中熊熊燃燒!
“我們接受中國的援助,也接受中國的軍事力量指導!但我們僅僅需要和侵略者對等的裝備和姿態。因爲奪回祖先土地這種事情,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只有親手將侵略者趕出去!我們纔有資格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開戰!開戰!”“安哥拉萬歲!祖國萬歲!”……震耳欲聾的吼聲在總統府廣場上回響。廣場上的人們已經完全沒有了悲傷的表情。他們慢慢進入狂熱的姿態,揮舞的旗幟,好像翻滾的波濤。
江清月忽然間明白了一些事情,範杜內這是在利用這次機會。他打算利用戰爭這個巨大的熔爐,利用民族主義這個催化劑,將安哥拉再次熔鍊。從而鍛打成一個合格的現代國家。也只有通過戰爭,通過民族主義,才能將奧溫本杜和姆本杜以及其他民族,徹底熔合成名爲“安哥拉”人的民族。“酋長”纔會作爲一個歷史名詞,徹底退出安哥拉的政治舞臺。果然能當上已過首腦的政治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但同時的,國內的政治培訓讓江清月更明白的另外的一件事。那就是這種熔鍊,是需要流血的。也許是外部敵人的血也許是內部敵人的血,但更有可能的是,自己的血。世代把持着安哥拉下層民衆的酋長們當然不願意就這樣,在一個總統的口號下拿出自己的真金白銀,更不願意結束土皇帝的生活。但是在民族主義的怒火下,他們除了妥協外,就只能是毀滅。妥協的不少,但毀滅的同樣多。但是這一切,需要用自己的血來做藥引。江清月的目光落在範杜內旁邊那個惴惴不安的青年身上,面容的酷肖讓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和範杜內的關係。她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政治,果真是不講感情的,但是面對外敵當前時,這種不講感情,卻有一份悲壯的色彩。
當範杜內把身邊的那個年青人拉起來的時候,江清月知道,戲肉來了。
“打仗,就會死人……”範杜內用低沉的聲音說着,“我無權要求國民們去流血,因爲他們只爲自己的自由和一切而犧牲。但是,作爲一個父親,我有權,送我的孩子去死!”
總統稍顯粗魯的把自己的兒子推了出來:“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今天,我不是作爲一名總統,而是一個父親,一個普通的安哥拉國民!讓我的兒子走向戰場!他將去第一線,去訓練,去作戰,去死在那裡!”
說到這裡,範杜內已經淚流滿面:“我愛的兒子,但是我也愛我的國家!孩子,父親對不起你!”
“不!父親!你將永遠爲我驕傲!”青年哽咽的一句話,清清楚楚的通過揚聲器傳遍了整個廣場
永遠爲我驕傲!廣場上無數的民衆被這一句話釋放了淚腺。
他的兒子將成爲他的驕傲,那我將成爲誰的驕傲!誰會成爲我的驕傲?!
範杜內慢慢的伸出手,從兒子的領子裡掏出了一個用鐵鏈拴着的兩塊金屬牌。那是代表士兵身份的銘牌。作用就是,當他死了,可以知道他是誰。也就是說,這是士兵生命的代表。士兵們都祈禱自己的“狗牌”不會分家,因爲分家的時候就代表着,一塊被你的戰友或者敵人收走,另一塊,在你的屍體上。?? 太陽的距離166
範杜內握着自己兒子的銘牌,一用力,把其中的一塊拽了下來,放在了自己的懷裡。
江清月後來回憶說,自己當時僅僅是認爲範杜內在做做樣子。爲了避免某些麻煩,組長於迪去找了安哥拉軍方的人,和他們說,可以將總統的兒子安排進中方工作組當聯絡專員。但是得到總統本人的答覆竟然是,他的孩子去了新兵營,並且將參加反擊翁吉瓦的戰役。
然後她明白了一件事情,用和平年代的眼光去看待戰火紛飛的國度,有時候會得到相反的結論的。
但是這個說法也不是完全正確。因爲國內的那個被鄰居看起來“很傻”的,放着老婆孩子不管,有生意不做,跑去部隊重新當兵的老韓,正披着一件犛牛皮的大衣,扮成一個邊境牧民的樣子,核偵察兵老李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一條几乎從未被人發現的小路上。從地圖上看,他們已經越過了阿克塞欽中國實際控制線,逼近了印度河流域,再往北就是印控克什米爾的重鎮列城了。但是從地圖上看,老韓他們走的這個地方是無法到達列城的,因爲地圖上,根本就沒有這麼一條路。
這也是爲什麼老韓會被召回部隊的原因之一。
“老韓,你怎麼發現這條路的。”老李從皮襖的內裡掏出一個指南針,然後對着太陽對了對方向。皮襖是從老鄉家借的,有很重的腥羶味。
“幫老鄉們尋找走失的犛牛時找着的。看來這些年沒多少人來過,變化不大。”韓榮濤手裡拿着一個微型電腦,在電子地圖上慢慢的畫着。
“差不多就是前面了。”他用手指着遠處的一個山背,“那裡有個山洞。我們的目的就是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