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還沒好全,慕容辭出去吹風,加上憂心忡忡、焦慮攻心,病得更重了。
好在診治及時,她服了湯藥,睡得一覺,出了一身大汗,好一些了。
不過,如意死也不讓她下牀,要她躺着養病。
慕容辭鄭重地叮囑:“若宮裡發生了大事,必須告訴本宮。”
清醒的時候,她想着這兩日發生的事,重組案情,看能不能發現疑點。想累了,她昏昏地睡過去。
次日上午,她起身沐浴,立馬清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只是小臉還有點慘白。
她正在吃粥,琴若匆匆進來,正要開口,如意連忙給她使了個眼色。
琴若明白如意的意思,轉身出去,卻聽見殿下幽涼的聲音,“琴若,忘記本宮說過的話了?”
“殿下,奴婢進來只是問殿下午膳想吃什麼。”琴若看見如意的眼色,垂着頭道。
“如意是主子,還是本宮是主子?”慕容辭不悅地瞪如意。
“殿下,你的風寒還沒好利索,不能出去吹風。”如意理直氣壯地說道。
“本宮又不是那些嬌弱的閨閣女子,一陣風就能把本宮吹倒嗎?”慕容辭看向琴若,“是不是宮裡出事了?”
“有內侍來報,曉月池死了個內侍。”
琴若還沒說完,就看見一道身影從自己身旁一陣風似的掠過。
如意喊着追出去,氣急敗壞,“殿下……殿下你不能出去……”
琴若趕緊追上去,“我會看着殿下的。”
如意氣得跺腳,殿下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貴體呢。
曉月池位於御花園的西北側,碧池並不廣闊,不過種植了滿池的荷花。
碧清的池水浮着綠萍,一支支荷葉如圓形翠蓋亭亭而立,金燦燦的日光灑照而下,整個世界宛若琉璃,迷離得似幻如夢。
微風拂動,碧荷搖曳。
煞風景的是,池岸聚攏了不少人,嘰嘰喳喳的。
劉安正在等攝政王和大理寺卿顧淮來,此時一眼望見慕容辭來到,便不緊不慢地上前幾步,施禮道:“老奴拜見太子殿下。”
慕容辭擺手示意他起身,邊走邊問:“怎麼回事?”
“死的是一個內侍,是一個宮女發現的。”劉安的額頭、眼角佈滿了皺紋,方正的臉龐抹了一層薄薄的白粉,死白死白的,“那內侍是浣衣所的奴才,名爲小鹿。”
“通報大理寺了嗎?”她看他一眼,總覺得在他平和、謙恭的面容下,是一張精明陰毒的面目。
有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看見他陰鷙、冰寒的目光打量着父皇,似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從父皇的額頭慢慢滑下,經過鼻尖、下巴,再到胸口,而所過之處,一條血痕完美地展現在他眼底。
這一幕,烙印在她的腦海裡,始終如一的清晰,可怕。
那種如毒蛇般陰毒的目光,纏着父皇;那種如修羅般嗜血的眼神,好似要把父皇整個而吞噬。
劉安的嗓音陰柔,卻並不尖細,“老奴差人去通報了,想必顧大人快來了。”
慕容辭在屍首旁蹲下來,內心驚詫。
跟孫玉梅一樣,死者小鹿的臉部殘留着血絲,也有被蟲獸啄過的傷口,深紫色宦官衣袍殘留着血跡。
忽然,她察覺到一種夾雜着凜冽與強悍的氣息從身旁襲來,心神一寒,她警惕地轉頭,卻是慕容彧。
慕容彧看她一眼,隨即將目光投在屍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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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雙幽深至極的眼眸。
那是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眸。
那是一雙溶盡睿智謀略、可吞噬天下吞噬人的靈魂的眼眸。
慕容辭暗暗心想,這雙眼眸是不是將會吞噬整個燕國,父皇和她都會變成一縷亡魂。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看見沈知言匆匆趕來。
難以想象,一個儀表堂堂、風度翩然、前程錦繡的太子太傅沈家嫡長子,竟然只對兇案、屍首感興趣。
就在她心思輾轉之間,沈知言已經開始初步驗屍。
大理寺卿顧淮忙於公務,這次遣了沈知言來。其實顧淮來不來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跟孫玉梅一案頗有相似之處。”慕容彧沉沉道,站起身,身姿軒昂挺拔,引人注目。
“初步看來,極爲相似。”沈知言帶着纖薄的手套按壓死者的胸膛,“臟腑破裂是致命傷,死者的四肢和臉部都有被咬的傷口。”
“什麼時辰死的?”慕容辭問道。
“應該是五更天左右。”他站起身,對劉安道,“牢房總管大人派人把屍首送到大理寺。”
“沈大人放心,老奴會吩咐下去。”劉安當即吩咐幾個內侍。
圍觀的宮人竊竊私語,熱議如潮水般涌開。
有個宮女滿面驚恐懼怕,道:“天降血玉,清元殿下血雨,現在小鹿死在曉月池,被魚咬死,不就是魚食人嗎?”
另一個宮女接口道:“歌謠裡唱的事都應驗了,太可怕了。下一個被魚咬死的會不會是我們?”
“你別說了,我好害怕。我夜裡肯定不敢睡。”一個膽小的宮女瑟瑟發抖,緊緊地挨着同伴。
“那按照歌謠裡唱的,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一個內侍問道。
“好像是……玉竊國,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會不會是在宮裡大肆屠殺,我們都要死?”一個宮女的眼裡佈滿了恐懼。
“以後我們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要單獨一人,儘量兩三個人一起。”
那些宮人越說越離譜,越說越起勁,劉安重重地咳一聲,那些宮人才畏懼地噤聲,漸漸散了。
慕容辭忽然靠近沈知言,壓低聲音在他耳畔道:“不如去死者的住處看看。”
他點點頭,“總管大人,我想去死者住的地方看看,可否找個宮人引我過去?”
眼見他們這般親密姿態,慕容彧忽然覺得一縷灼熱涌上胸口,驕陽越發毒辣,日光刺得眼眸非常不適。
劉安自然不會拒絕,指了個內侍引他們過去。
望着那兩道身影漸行漸遠,最終被朱牆碧樹淹沒,慕容彧才收回目光。
這日光越發刺眼了。
……
慕容辭讓琴若先回東宮,來到浣衣所這一路,慕容辭聽見了不少議論。
看來,近來發生的事和那首歌謠已經造成宮內和市井巷陌的恐慌,大片的陰霾籠罩在帝京四月清空。
死者小鹿是浣衣所幹粗活的宮人,住在浣衣所北苑的通鋪房。
通鋪房有兩種,一種比較大,可住十二人,一種比較小,只住八人。小鹿住的是八人的小通鋪。
浣衣所的管事宮女王嬤嬤耐心地介紹着,低垂着頭,陪着笑,卑躬屈膝。
“跟小鹿同房的那些內侍都叫過來,集中在門口。”
吩咐完畢,慕容辭走進通鋪房,王嬤嬤立馬去了,不敢耽擱。
房間不大,兩尺高的石炕從東到西共有八個鋪位,西牆有一個衣櫃,分割出八個小櫃子讓宮人放東西。石炕前有兩張斑駁的桌子,桌上堆放着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沈知言走到小鹿的鋪位前,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接着又去察看櫃子。
“有發現嗎?”慕容辭問。
“沒有。”他看了一圈,走出房間。
這時,王嬤嬤已經讓小鹿的七個小夥伴挨個站成一排,嗓音洪亮地說道:“太子殿下和沈大人要問話,你們務必一五一十地回答,知道嗎?”
七個內侍候齊聲道:“是。”
沈知言脣角微斜,噙着一絲笑意,“你們無需緊張,本官只是例行問詢。你們可知昨夜小鹿是什麼時辰歇下的?”
“奴才們一般過了亥時正就要歇下。”一個內侍道。
“奴才記得,小鹿是跟奴才們一起躺下的。”另一個內侍道。
“奴才想起來了,奴才中途起夜,去了一趟茅房。”一個小眼睛內侍道,“奴才回來後,看見小鹿的牀鋪是空的。”
“你還記得,你出去時小鹿在房裡嗎?”沈知言連忙問道。
“不太記得了。當時奴才憋不住了,匆匆跑出去,沒有多加註意。”那小眼睛內侍回道。
“當時是什麼時辰?”慕容辭看沈知言一眼,問道。
“奴才也不太清楚,大約是四更天吧。”小眼睛內侍的面上頗有歉意。
“昨夜臨睡之前,小鹿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舉動?”沈知言又問。
“沒有。小鹿和往常一樣,衝了澡就回來睡覺。”一個內侍回道,“睡之前還跟奴才們閒聊了幾句。”
之後,慕容辭和沈知言從浣衣所出來,她邊走邊道:“本宮覺着,幕後之人只是隨意抓了個人,將其殺害。小鹿恰巧半夜出去,就遭遇生死大劫。”
沈知言深以爲然地點頭,“我也這麼想。然而,佈局之人爲什麼要分別在洛河和宮內佈下魚食人的局?”
她揣測道:“佈局之人想造成更大的恐慌?或者要向我們警示魚食人、玉傾國的迫切?”
此時,他滿目憂慮,“即便我們知道那首歌謠和這些事件都指向那個人,然而我們又能如何?將他押入刑部大牢審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