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貴人跪在地上,聽了這話,空寂的眼眸回魂一般眨了一下。
慕容辭站在她面前,清冷的目光逼視她,“小銀自盡,打亂了你的佈局,讓你方寸大亂。”
安貴人擡眸看她,肅殺枯寂的面容一點一點地凝聚起恨意。
沈知言深深地皺眉,原來殿下查到這麼多,“小銀和安貴人究竟有什麼關係?”
慕容彧的眸光悠然流轉,淡漠道:“本王也很想知道,安貴人爲什麼行刺陛下。”
“本宮猜想,小銀行刺本宮,是爲了不讓安貴人暴露。”慕容辭語笑淺淺,纖眉飛揚,“本宮之所以斷定小銀和安貴人有關係,是因爲小銀身上也有一根花白頭髮。”
“安貴人侍奉陛下多年,並無子嗣。莫非小銀是安貴人的遠親?”顧淮推測道。
“接下來本宮要說一段宮闈秘聞,只是本宮根據查探到的進行大膽推測,諸位定會覺得匪夷所思。”她徐徐一笑,“當年瑞王、景王宮變事敗,瑞王府和景王府的人只有幾個無關緊要的下人倖免於難。瑞王與王妃伉儷情深,但很少有人知曉,其實瑞王最寵愛的是侍妾翠濃。瑞王事敗後,安排翠濃假扮成王府侍婢保得一命逃出去,不過她並沒有離開京城海闊天空任逍遙,而是滿懷仇恨進了宮,尋找機會爲寵愛自己的王爺復仇。或許她喬裝打扮,當真進了宮,卻因緣際會進了春蕪院,根本見不到陛下,甚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心如死灰,不過到底熬了下來,因爲她發現懷有身孕,是瑞王的遺腹子。”
話到此處,衆人震驚。
沒想到瑞王留下了血脈。
安貴人的面容死寂如一潭死水,然而在死水的深處,微瀾無人瞧見。
沈知言提出疑問:“雖然春蕪院與世隔絕,是被世人遺忘的角落,不過產子這麼大的事,管事宮人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上報內侍局。”
慕容辭點頭,接着道:“翠濃擔心瑞王的一點血脈也失去,千方百計地不讓所有人看出自己懷了身孕,直至產下孩子。她知道宮裡還有瑞王安插的耳目,找到那人,暗中把孩兒送出春蕪院,交給那人。那人是個內侍,帶着個嬰孩必定會讓人發現,因此他把嬰孩送出宮交給一戶人家撫養,五年後再帶進宮當作內侍撫養長大。”
說到這兒,沈知言明白了,這個嬰孩就是小銀,那個內侍是長清。
“那內侍就是長清,他謊稱五歲的孩子已經淨身,把他撫養長大。”他眉飛色舞地說道,“這個嬰孩就是小銀。”
“就是那個行刺殿下的刺客小銀?”顧淮驚異道。
“真真有趣。”慕容彧深眸輕眨。
“小銀一直以爲自己無父無母,只有長清相依爲命。後來,他終於知道他的身世,悲喜交織。”慕容辭盯着安貴人,安貴人的眼眸如千年古井,死水微漾,“不久,小銀髮現親孃陷於險境,爲了保住親孃一條命,他不惜豁出性命行刺本宮,攬了所有罪名。他預先將劇毒藏於齒間,在適當的時候自盡。他以爲他死了,本宮就不再追查,這一切就會塵埃落定。”
“那小銀的親孃是翠濃……翠濃就是安貴人?”沈知言駭然,可是安貴人不是翠濃呀。
安貴人死寂空冷的眉目終於有了一絲波動,面容發白。
顧淮迷惑道:“殿下這推測是否過於匪夷所思?翠濃如何變成安貴人?”
慕容彧不緊不慢道:“劉總管,你在宮中這麼多年,想必熟知安貴人。依你看,眼前跪地的犯人,是安貴人嗎?”
終於被問到了,劉安從容道:“奴才在宮中多年,自然認得安貴人的容貌。眼前這個行刺陛下的犯人,並非安貴人。再者,十幾年前安貴人的雙腿被打殘了扔進春蕪院的,此犯人雙腿完好,是一大破綻。”
衆人點頭。
沈知言恍然大悟,“殿下,你如何猜到安貴人是翠濃假扮的?”
殿下偵破安貴人最大的身份秘密,的確厲害。
“本王也想知道。”慕容彧道。
“讓本宮懷疑安貴人是她的侍婢柳眉。喬妃是後宮妃嬪裡的老人,自然見過安貴人,有一次本宮和喬妃談起當年安貴人驚豔一時的柔舞,喬妃說安貴人的舞都是近身宮女柳眉教的。柳眉的經歷頗爲傳奇,青春韶華時是揚州教坊盛名在外的舞伎,後來因爲不慎毀容,日漸潦倒,生活拮据。爲了生存,她進安家教授安貴人舞藝,安貴人進宮成爲天子妃嬪,她也跟着進宮。”慕容辭說道,“由於柳眉容貌被毀,時常帶着面紗遮掩,宮中無人不知。只是當年的妃嬪大多廢的廢、死的死,後宮只剩下喬妃記得陳年舊事。本宮去過春蕪院,安貴人身邊的柳眉,面容完好無損,跟喬妃所說的是天差地別。”
“按照喬妃所說的,安貴人身邊的柳眉根本不是真正的柳眉。”沈知言想不到這當中有這麼多內情,“因此殿下對安貴人的身份起疑。”
“再者,炎炎夏日,安貴人依然用長布巾包着頭和臉,這不是很奇怪嗎?本宮在想,她包着頭和臉的目的是擔心被人識破。可是她忘了,她身旁的柳眉是最大的破綻。”慕容辭盯着安貴人,語聲冷涼,“你以爲春蕪院與世隔絕,沒有人會去,因此沒有人會識破柳眉。即使有人去,時隔十多年,也沒幾個人會想起柳眉這個人。”
翠濃整個人如經歷了百年風雨侵蝕的石雕,一動不動,那雙眼眸卻漸漸清亮,“太子殿下說的故事真真曲折動聽。”
慕容辭道:“雖然本宮懷疑你的身份,不過你僞裝得很好,坐在破舊的輪椅上,荒蕪枯寂。讓本宮聯想到你跟翠濃有關的是,劉總管提到當年挑選內侍的時候瑞王也在,瑞王還誇讚長清。試想,堂堂王爺,備受天子寵信,怎麼可能誇讚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內侍?而且那時候長清根本還不是內侍,這隻有一個解釋:長清是瑞王安插在宮裡的耳目。”
一片死寂。
翠濃眉目平和,只是那雙古井似的眼眸本是一片死氣,因爲慕容辭的話而漸漸起了煙火氣。
慕容辭接着道:“小銀是長清拉扯大的,二人感情自不必說,小銀服毒自盡後,本宮傳召長清問話。長清顯然知道自己脫不了干係,有所準備,當夜便飲砒霜自盡。”
“由於小銀的關係,長清必受牽連,但他選擇服毒自盡,讓人玩味。”慕容彧雅靜的眉宇倏然迸出幾分銳利,“本王還發現,小銀並沒有淨身。長清知道小銀沒有淨身這件事會牽連到他,必死無疑,但他飲下砒霜自盡,反而讓人懷疑他自盡的真正用意。”
“長清自盡,並非害怕被牽連,並非怕死,而是要保住小銀的身世秘密,因爲死人永遠不會開口,泄露秘密。再者,這麼短的時間,砒霜從哪裡來的?”她冰冷的目光掃向翠濃,嘲弄地勾脣,“長清身份特殊,是瑞王的舊年耳目,有沒有一種可能,有人不願暴露身份,去見長清,交給他砒霜,讓他自行了斷。”
沈知言忽然間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原來那夜殿下和王爺查到這麼多,“而那個人,就是安貴人,不,是翠濃纔對。兒子死了,翠濃悲痛欲絕,遷怒於長清沒有保護好兒子,就要他服毒自盡。”
翠濃低着眉,眼裡風雲涌動。
劉安問:“那真正的安貴人在哪裡?”
慕容辭語聲清亮,“真正的安貴人已經死了。事情應該是這樣的,翠濃和侍婢進入春蕪園,苦於無法離開春蕪院行刺陛下,爲瑞王復仇,只能蟄伏。五六年前,她把安貴人燒死,取而代之,坐輪椅,還包着頭臉。而那具燒死的焦屍,面目全非,被當做翠濃扔到亂葬崗。接着她讓侍婢假扮柳眉,不過柳眉早在安貴人被貶爲庶人的時候離開皇宮,於是她假稱柳眉回宮來伺候她。翠濃,本宮沒有說錯吧。”
翠濃森冷地擡眼,瞪她的目光陰鷙無比。
“原本你沒有打算行刺父皇,小銀死了,瑞王最後一點血脈也沒了,你懷恨在心,決定行刺父皇。”慕容辭目光凌厲,“若你沒有行刺父皇,本宮還無法斷定你就是幕後佈局之人。”
“是!我要昏君陪葬!”翠濃陡然厲聲怒喝,面上涌起憤怒的滔天巨浪,“王爺究竟有什麼錯?王爺對那昏君忠心耿耿,爲君分憂,殫精竭慮,毫無謀逆異心,可是王爺換得什麼下場?那昏君聽信讒言,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相信,不配爲父,不配爲君!七個兒子,死的死,廢的廢,殘的殘,他滿手血腥,他該死!”
“你一介女流,當年七位皇子爲了奪嫡爭得頭破血流,你又知道多少?”劉安唏噓道,“七位皇子爲了奪得太子之位,不顧兄弟之誼、父子之情,明爭暗鬥,互相構陷。陛下看在眼裡,心痛又無奈。其實陛下已經給過他們機會,是他們不知珍惜,以至於釀成悲慘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