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華國 繁京慕尚書府西苑
慕新月懶洋洋得倚在瓊華閣一層的窗前軟榻上,她微闔着眼眸似在小憩。
屋外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她擡頭看去正是慕府的大少爺慕凌銘。他就像夏日朝陽那般總是神采奕奕的,習慣微翹的雙脣,會給人一絲不羈的感覺。
“凌銘?你從府外一回來又跑我這做什麼?”
慕凌銘聞言,濃郁的劍眉故意緊了緊,做出一副威嚴狀:“大哥不叫,沒大沒小的”。說着擡手用大拇指與中指環住,作勢要彈她腦門。
慕新月小臉微縮,吐了吐舌頭:“才大幾個月,就讓叫哥哥?”
慕凌銘見她一副嬌嗔模樣,忍俊一笑:“縮什麼?真要較起真來,成天跑你這做啥?”
整整衣衫,順勢坐了下來,執起榻上小案的茶杯問:“有人喝嗎?”
“沒呢”新月拿起一旁小炭爐上的水壺,準備沖泡新茶。自來到這裡,她把現代喝鐵觀音的沖茶習慣一起延續下來。慕凌銘也習慣她與別人喝茶的不同,這裡的人依舊是用茶盅或者茶盞,並沒有功夫茶。
他輕輕的嗅了嗅茶香:“你也是奇怪,喝個茶對茶葉講究也就罷了,沖茶水還非要泉水井水卻不行,這是因何?”
慕新月莞爾一笑,將所有空杯用木夾夾起,放入水鉢清洗,輕輕吐出:“茶其實適合活水,井水不如山泉水活。既然玉嫂方便往城中取四口泉的水,所以才擇優而選唄!”
將新衝好的清茶放至他跟前:“這不是我發明的方法,只是跟別人學的。習慣每日必有茶,慢慢的就講究了些,你也可以笑我懂享受。”
慕凌銘眼眸中閃過一絲繁華,咧嘴一笑:“十年前你回府的那兩個月,也是說對過去的人與事情毫無記憶,但卻所知所曉甚多,一點也不像沒了記憶的人。”
新月被他這麼一提,也不由想起這與她同名的前身‘小新月’來。這小新月未滿週歲,就被送到山上的世雁庵,後來就被人帶走了,十歲那年,曾經突然出現在世雁庵。後來父親慕朝陽將她接回府上兩個月,又再次消失。雖然年年有在外面捎回貴重禮品與簡短几字的消息,可是身影卻沒有再出現過。而她兩個月前穿越到這裡,醒來也是躺在世雁庵,那之前的主人又是怎麼了?確實有些撲朔迷離。
“那時見你十歲,已生得玉貌花容。原本想長大了,就算沒有國色天香,也應是如花似玉的可人兒,卻不想,轉眼十年,眉目雖依舊璀璨非凡.一瞧就是當年的月丫兒,可頰下卻多了半手掌有餘的黑疤,着實可惜!”
慕新月擡手輕撫着下顎那處黑紅色疤,略微坑窪不平,像極了胎痣卻又不是。剛醒來時,望着鏡中的自己,五官、身高、甚至連名字都一樣。只是臉上有了這個疤痕不像燒、不像毒、不疼還不癢。不過現在也有些習慣出門時多帶一層面紗了。
新月淺淺一笑:“你一個慕府大少爺,不黏着一個肚子出來的瑧悅妹妹,卻一直往我這個霸着你族裡嫡位的人院子轉,你難道沒察覺你母親不高興嗎?”
慕凌銘忽略她的話,徑自說道:“日前你拖我將歷屆女官的試題與頭名卷子查調出來,我還不能辦到,便向父親提了一下”
新月聽完有些訝異,原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想來在現代,不管是什麼考試,模擬考都是必須的,就是往年的試卷做上幾遍也很正常。果真時代不同,很多東西也不同。慕新月臉上若有所思,慕凌銘看着以爲她在欣賞那株墨蘭。
“爹他說會去內政院,將他們封存的卷宗查調出來,要你得空時去他書房一下。”這句話說完,慕凌銘已經在院子旁的迴廊上。可能是又想起什麼,轉身走了回來,來到窗邊。
在窗外直視着裡面近窗而坐的她:“父親有意幫你,你可知曉?”
她嘴角微翹,臉上的梨渦顯現了出來:“嗯知道的,明天下午父親如果有時間我就去書房。”對於她有了迴應,慕凌銘好像很是興奮,竟擡手拔下她頭上唯一的白玉髮簪,惡作劇得用手將滿頭烏髮打散。新月遂不及防,滿頭青絲頓時雜亂無章。杏眼一瞪,洋做出一副準備發作的模樣。
慕凌銘俊臉一揚,咧嘴哈哈起來:“這纔是我的月丫妹子”繼而立刻轉身輕快得出了院子。新月望着他那副好像詭計得逞的得意背影,忍不住也噗嗤笑出聲來!
院牆卻傳來他的嗓音:“靜若處子,動如脫兔。”嬉語聲漸遠……
翌日,午後。
春雨稍停,瓊花小院的大丫鬟碧兒,手拿着桃木托盤輕輕得進入新月臥房。
只見小姐仰靠在牀邊軟榻上,手執着書,正專心致志得翻閱。碧兒知道小姐這樣是不想被打擾,她把那盞蓮子羹擺放妥當,做了一個福,靜靜退了下去。
慕新月見碧兒下了樓,將書隨手往榻上一丟,坐起身子。她對碧兒向來冷漠,自打她回府,慕夫人就將她與蘭兒一起安排侍奉她。新月知道她是大夫人的人,這倒沒什麼。只是這兩個月的暗中觀察,她雖然眼前殷勤,但背後對其他人卻有些刻薄。分析着應該是一直由慕夫人身邊的勞嬸領着的原因,所學所行還真一模一樣,可惜了一個丫頭。先前因爲剛回慕府,一切按部就班,眼下倒是熟悉了一些情況,是時候將她打發了。還是蘭兒比較適合她,年齡雖然才十六,不過話不多卻很懂分寸知進退。所以一直以來她做什麼都帶着蘭兒。
收回思緒,新月來到閨房外走廊,眺望院內。蘭兒與玉嫂正在院牆旁打理着花草,兩旁新添了不少大紅燈籠,慕府各處的花草、山石也都在整改,爲慕府三小姐即將大婚操持忙碌着。
輕喚來人,下面的蘭兒見小姐有吩咐,趕忙停下手中活計準備起身。可是又蹲了回去,看錶情是碧兒讓她繼續忙她的。新月所料沒錯,一會兒便見碧兒蹬蹬上樓,輕喚道:“小姐。”
“嗯,更衣吧!”碧兒向衣櫃取出所需錦袍,熟練得打理起來。
片刻後,新月就整理好來到樓下,喚起正操忙的蘭兒帶路,她是路癡又比較少在府內轉悠。到現在,去哪個院落都要讓人領着,所以早晨那個叫清蘭的奴婢纔會藉着領路來暗示她慕府誰是主誰是尊,她也不是軟柿子,自然知道這清蘭是被誰當槍使的。
哎!新月自己有時也覺得穿越過來後有了這個父親確實是很不錯,可惜卻有一妻一妾,不對,如果加上這個身子死去的娘那就是兩妻一妾,而且關係又非常複雜,所以經常會有些暗涌。不過目前倒是沒有明着爲難自己,所以情況還算不是太壞。
她一邊思考着一邊跟在嬌小的蘭兒身後,不一會兒就來到書房。
擡頭望去,上方牌匾“思怡靜墨”幾個大字應該是出自一手好字的父親,不愧爲清正大家風範。
再進入古樸的書房,那前方書案上的香爐青煙縈繞,整個房間瀰漫着淡雅幽香。父親從翠竹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坐在她身旁的太師椅上。雖然他已經有四十出頭,卻依舊挺拔,多年爲官的英氣很好的結合了他的書卷氣息。
慕凌銘長得與父親很像,想起他經常口中唸叨的‘年邁家父’不禁撲哧一笑。但不敢多想這些,趕忙躬身揖了一福:“新月見過父親。”她與這個父親有些生疏,只見過幾面。
父親卻沒有迴應,而是凝神注視着她,眸光有着一絲沉痛與疼惜,令她有些尷尬。
慕朝陽像是漂移了半天思緒後才醒悟過來:“哦,快坐吧!”這時侍從奉上茶盞,他們並坐着,中間隔着小案。
“進府已一段時日,可還習慣?”
“嗯,都挺好的。”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與慕朝陽單獨會面。前世,她十三歲前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那時對父親的那種情愫又豈止是淺淺一點。可是又不可能和二十一世紀那樣,見面說:“嗨!老爸”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慕朝陽可能感受到新月的侷促,便徑自開口道:“十年前你在府內一鬧,行如閃電、語似刀鋒字字戳我心間。”
慕新月知道父親是說當年小新月的事情,那兩個月她狠手將當時的許管家廢了,據說現在還攤在牀上呢。還有慕夫人身邊奶孃,含淚辭工也和小新月脫不了干係,至於當中原委沒人清楚。因爲有人看見那奶孃跪在小新月跟前哭泣懇求着什麼。後來就是大小姐慕瑧霞落水,驚嚇了大半個月。慕凌銘氣不過就揚言要廢了小新月,結果被小新月抽得是傷痕累累,還好用的是鞭子,傷皮沒傷骨。這樣看來,這小新月還是習過武的,要不怎麼會將從小練武的人抽得跟落水狗一樣。那時府裡幾房都在父親跟前編排,誰都覺得小新月以後日子更加難熬,可誰想那小新月竟能全部擺平了。慕凌銘還變成最親近的哥哥,看來這個小新月還真不是簡單的人物。
從她穿越後回府的兩個月逍遙來看,那之前的小新月的做法,實在是太對得起她了。
想到這裡,新月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道:“女兒對以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現在看來當時是氣盛了些,做得有些過了。”
慕朝陽反而輕鬆一笑:“其實事後爲父知道一些緣由,你也是氣惱她們的刁難。”微頓了一下又說:“你這種一向平靜,倘若出手勢必要打七寸的性子不知是隨了誰。不過這樣也好,起碼至今無人敢小瞧了你,府中你過得也就平平靜靜。”
想不到,這父親私底下還是有關心她的,要不怎麼知道她在府上過得還算太平呢?
慕朝陽好像思慮了一番問道:“月兒日後有何打算?”
“也沒什麼打算,這纔剛剛適應,只是日日乏悶這纔想找點事做,不過因爲沒了記憶才疏學淺也只想試試而已。”
“歷來朝中選舉女官與男子的科考不同。女官之職是由原來的‘宣仁皇后’設立的。宣仁皇后本是東離國公主,東離無男女尊卑之說,現在的東離國主正是原來的宣仁皇后。”
慕新月愕然,想來自己只知吃喝玩樂,對國家大事自然漠不關心。現下的政局也完全沒有了解,有意願參與女官,也是聽說女官所任之職一般都無關痛癢,品級最高也不過四級。爲了以後有條自立的後路,進入中央做個公務員,這纔有了興趣試上一試。
“素來女官都是大戶中挑選舉考的,一般都是些庶出小姐,在家族內備受淒涼便自立門戶,也有嫁人後寡居無事的,皆是一些際遇不佳的女子。”
慕新月一聽有些着急起來,原來還真成了無福之女的避風驛站了。
“那父親的意思是?”
“爲父知曉你性格頗有男子氣概,遇事也很有主見。既然有這樣的想法,也沒有什麼不好。這女官科考人數不多相對簡單,月兒應不難應付。今年的試題應該是論:“律”,你且回去準備,或者求助凌兒也可,但切莫對外多說。”
新月不由暗暗有些竊喜,老爹是試題都幫她搞到了,到時候讓慕凌銘寫篇“律”論,她照着背下就好。
慕朝陽又一次發問:“月兒,你真是因爲無事可做纔有這樣的想法?”
慕新月在心裡偷偷緊張了一下,傻傻笑應道:“是的,呵呵”
心裡卻悄悄吐了吐舌頭,她哪裡敢說是因爲想要那二十兩月餉,也不方便說府上發放的每月十兩不夠呀!
這二十兩不但是爲了給自己萬一落魄的時候有個生計,還有西郊的趙家村也是她花錢的大主。真是一個偷包子的小毛孩引發了一村子的可憐孩子。
慕朝陽見女兒有些含糊其辭,也沒有細究,只想隨了這孩子的心便是:“你暫且先入朝一段時日,而今你也雙十年華,日後待有了歸宿還該收些心性。”
父親的意思是嫁人後還是要收身養性,相夫教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哎!這就是古代女子應該有的命運。
“是的,女兒知道了。”
父親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已雙十,現在議親雖說略遲,不過以你是慕府嫡女,定能覓到良緣,只是恐怕不會像瑧霞與瑧悅的夫婿這般顯赫。”
新月淺淺一笑:“女兒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只求知冷暖,訴衷腸的男兒。”
見新月其實真像慕凌銘所說很明事理,慕朝陽心裡有些欣慰。接着兩父女又話了會兒家常,父親平時比較忙碌,新月覺得不要耽誤父親太久,所以就起身拜退。
她走出書房,用手輕拍蘭兒腦門,她正百無聊賴得看着螞蟻搬家呢,還真孩子心性!
蘭兒趕忙起身跟隨已幾步開外的新月。
她們繞過中院的假山水池,看見旁邊堆着一些污泥,應該是整理到一半。
蘭兒靠近小聲問道:“小姐,怎麼樣了?”
慕新月勾脣一笑:“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便有人家住。喏,前面的人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