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京太子府邸幽蘭別苑
慕凌銘踏進房中,一眼就望見孱弱得倚在榻椅上的慕瑧悅。
她面容蒼白毫無血色,向來一絲不苟的天姿國色,竟然髮絲完全散亂無心打理。都說女爲悅己者容,她是傷到心坎上了,一旁桌上的幾碟飯菜,看起來一口沒有動。
“才嫁人,這是做什麼,別糟踐自己身子讓父母擔心。”慕凌銘坐在她身旁,用手掌輕拍着她的肩頭。
“大哥……”慕瑧悅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眸裡泛起的水氣盡顯她心中悽苦。
她朱脣輕啓,心中悶堵不吐不快:“其實府上接到將太子妃變成側妃的旨意時,我去尋過殿下的。結果他沒有見我,只是讓仟吳傳信說是太子親自請的旨,如果我不願意殿下會去處理。我怎能讓他退了這門親事,回來便請母親幫我把嫁衣全換了。”兩行清淚終於滑下如紙的臉龐。
慕凌銘梗塞了平日流利的口才,只能嘆息道:“傻丫頭”。
慕瑧悅好像是終於看見可以一吐心中鬱結的人,碎碎念得自顧自的繼續說着。
“五年前我在湖畔見到雨中滿是惆悵的太子殿下。以往我與其他人一樣都只敢在遠處偷偷瞧着,那次壯了膽子走進他身旁,還未曾說話卻聽他問:‘你喜歡我嗎?’我當然點頭,從小你們都知道我的愛慕。他竟然又說‘那等你及笈時娶你’,你是知道當時我有多歡喜的。這些年來,雖只有官眷參加的宮宴才能見到他,也只是偶爾允我在身旁陪宴,從未正眼瞧過我。但是我還是開心的,因爲其他女子連這個資格都沒有。原以爲他高貴如仙,生性不會去理會女子。可那日家中,我看見他看慕新月的眼神,那是所有女子看他的眼神我怎能不知曉那是什麼。”
說着說着越發哽咽起來,眸底盈盈盡是苦楚,一側小手不停搓擦着榻沿,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個局面。
慕凌銘拿起一旁的繡帕,輕輕擦拭她臉上淚花,一時不知道開口說什麼話才能安慰她。
“我盼着及笈時與他成親,盼了那麼些年。可誰想竟然一直都沒有動靜,一晃已二九。年華將逝,爹爹曾勸我另覓良人。可雖皇家沒有正式定下我,但戚貴妃與皇上是知道太子說娶我這事,怎麼可能放棄伴他身側的機會。還好戚貴妃年內做主將我與詹敏怡指給了太子,見太子沒有反對這才定下婚期。父親雖品級不如詹丞相,但因太子曾經的那句話還是佔了先,我是太子妃她是側妃。可誰想臨了臨了殿下卻請成側妃,原來還想太子生性薄涼不會男女□□,以後進門後他會喜歡上我的,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竟然懂,竟然有愛,卻是給了那慕新月。大哥我到底哪裡不好,爲什麼爲什麼,你說慕新月究竟是使了什麼狐媚子手段,竟然……”慕瑧悅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她語不成聲,掩頭痛哭起來。
“瑧悅,別想了,太子殿下本來就不可能屬於你的,自古皇家多少女子獨自垂淚,後宮粉黛滿滿都是,你也要慢慢接受才行,乖咱不哭,大哥知道你心裡難受。”慕凌銘沙啞嗓音透着無限關愛,只希望這個妹妹能夠想開些。
漸漸的她的情緒適當緩解了一些,哽咽着發問:“哥,那日爹爹說她已經議親,是真的嗎?”
“父親那日心中也多少有數,只是不曉得怎麼辦。就先落下一棋,想以後再說。”
慕瑧悅終於還是繼續唏噓了起來,靠在他的肩上,兄妹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慕凌銘眸中的無奈沒有散去,濃郁劍眉緊緊蹙起,無限糾結凌亂了思緒,竟然沒了斟酌的餘地。
伊人憔悴淚低垂,誰會憐你心殘碎,多年執念終如夢,凝噎愁腸訴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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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府瓊華小院
新月將玉脂羊毫漱了漱水再擱下,舉起剛繪好的玉蘭,小小的呵了一口氣,希望墨跡快些變幹。發現慕凌銘已經站在跟前,貌似有些頹廢。
她有些好奇他的來意,探尋着說出:“前兩天就以爲你會過來,沒想到這時候纔出現。這兩天挺安靜的,你是拉我出去聽曲的?”。
慕凌銘定睛得望了望她,才淡淡問道:“那晚海棠春,你略顯狼狽與彷徨……是因爲他嗎?”
“……嗯……那天是第二次見到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說娶我,然後……”後面的話新月有些說不下去。
慕凌銘手中的摺扇叩了叩另一側手掌,像是在思考也像在等她多透露一些。
新月不想繼續說那天的事情,有些嘟囔的問:“你們都認得那枚血玉?”
“認得,怎麼不認得?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是金龍血玉,相傳金蒼龍與魔龍決戰同歸於盡時,吐出了一口龍血泛化而成的。傳說帶着它能抵百毒,不畏寒暑。一直都是我們北華天子隨身之物。但是仙逝的太上皇卻傳給了太子,所以在朝爲官的人都認得?”慕凌銘鏗鏘講解清楚,新月心中卻攀上無奈,只能嘆息一聲。
“我們也是看到血玉在你那,才明白三妹臨大婚時被改成側妃的原因。”他語氣漸漸暗了下來,新月有些啞然,她不知道慕瑧悅已經變成側妃了。
“那父親與夫人有說什麼嗎?”
慕凌銘的面容上憂色更甚:“還能說什麼,那日後母親病了,瑧悅也病了,都臥牀好幾天了,我剛從三妹那回來。”
她想起了父親一定爲剛過門的女兒擔心,心中閃過一縷愧疚,“她……”可是話在嘴邊又不知道問什麼,好像問什麼都沒有意義,她將酸澀的眼眸瞥向另一邊,不想讓慕凌銘發覺她可能會掉眼淚。
然後輕聲說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知道他是太子龍軒。我以爲他叫宏軒……不知道是我聽錯還是他有意隱瞞。”
慕凌銘聽完這話俊眉微揚,思慮了一下才瞭然道:“嗯,想你的性子也應該是這樣。三妹今日便被送到東宮的淑芳閣,說讓御醫精心調養。”
新月想着宮裡醫療條件一定更好,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哦,那就好,那裡有御醫,過幾天就沒事了。”
慕凌銘卻搖了搖頭:“好什麼呀,太子基本都沒入東宮,一直都是住在宮外太子府的。把她送進宮其實就是跟打入冷宮沒什麼分別,那一起過門的詹敏怡也送進宮了,說是讓她一起陪伴瑧悅,其實也只是個說辭。”
新月聽完一時語塞,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知道三妹跟我說什麼嗎?”慕凌銘想起剛纔推開那扇門的情景,不禁眸光暗了暗,轉而問道:“以後想怎麼辦?”
新月眉間一蹙,“還能怎麼辦,父親不是爲我下了聘,先看父親安排吧。”
“你如此冰雪聰明,怎不知父親寓意爲何?”
“他會將我送走嗎?”
“送什麼呀,也不看招惹的是誰。你可知那日他們離府時,在父親耳邊春風扶柳,柳絮飄飄得低語說了句什麼?我可是聽到的。”慕凌銘好像染上了一些憤慨,大手攏了攏。
“說什麼?”新月聽他這話心中不安更加漾起。
“本宮瞧着那慕二小姐性子可帶着刺兒。非尋常男子能夠吃得下,可別讓人家九族毫無生息。”說完,慕新月瞬時愣然。
“換做別家,姐妹倆同侍一夫的其實沒什麼,偏生瑧悅用情頗深,而你也非尋常墨守成規的女子,眼下還能怎麼辦。”
“那明天昇緒局那還能去嗎?”
“現下躲着也沒什麼用,父親沒說,應該還是要去的,當時託了韋太傅幫忙,現在不去有些說不過去。”
“那會遇見那個人嗎?”新月有些急促的問了出來。
慕凌銘眼眸揚起,一絲探究攏了上去,在思量她是想遇見還是不想遇見,最終還是應道:“應該碰不到,你進宮走的是西面的側門,路線不同,再者太子鮮少入宮。”新月心中的不安適當鬆了一些。
“小姐”蘭兒的清脆聲音響起,“王管家說府上尋了好些丫頭,問您是不是自己挑一個。”
新月這纔回過神來,竟然與慕凌銘說了好久還沒看茶。
慕凌銘卻說:“你先忙着,咱們下回再說,我先去看望母親,還沒給她請安呢!”
“那你去吧。”她又想了想:“哥,別擔心我,天無絕人之路,有些事情到時候再說。”新月的一句“哥”慕凌銘嘴角終於翹了起來,他離開的時候已經恢復一些往日朝氣。
“蘭兒讓王管家把人帶來吧,我自己看看。”她之前忘記交代王管家不用找人了,這好幾天過去了,人家既然張羅好了,總不方便一下子拒絕,還是隨便看看再說。
再次想起她現在兩難的情形,淡淡的愁緒又在心中瀰漫起來。
她感覺很憋屈,她被那個快結婚的男人撥動了心房,卻不能去理直氣壯質問那男人。因爲在這個時空根本沒有這方面所謂的錯誤。經過二十一世紀薰陶,怎麼能在這封建的權貴下適應三妻四妾?
新月真的不適合生活在這個時空,她開始想回家,擺脫這個一張聖旨就可以毀掉一切的世界。
離開一個自己喜歡的男子很難;
離開一個自己喜歡而他好像也喜歡你的男子更難;
離開一個自己喜歡而他還地位十分崇高好像也喜歡你的男子那更是難上加難。
惆悵絲絲,頜首淚珠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