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十二孃第一天當值,她早早的起來,穿上尚儀局統一的湖藍色豎紋襦裙搭銀色小夾襖來到辦公的司籍司,見房門關着,就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丁掌籍與其他女官結伴而來時,見十二孃等在這裡,驚訝道:“高女史這麼早就來了。”
十二孃問安之後說:“怕找不到地方,所以提早出來了。”
丁掌籍見她行事妥當,點點頭,介紹身邊的兩個女官說:“這是魏掌籍和秦女史,我們四人同在這一間做事。”
十二孃一一問安後,尾隨着三人走進房屋。
司籍司主要管理宮中的書籍、字畫及筆墨紙硯,所以工作的地方有許多相關的物品。丁掌籍告訴十二孃這些東西都放在哪,如果有人來拿,需要什麼憑據,哪些是她們能夠分發,哪些需要請示,要怎麼登記,又該怎麼索回。
一一說明之後,就對她說:“我這裡有一份上個月的登記簿還未整理,你先拿着看看,弄清楚怎麼寫之後,再把每類物品規整好,謄抄一份給我。”
十二孃接下登記簿,在分給她的桌案前坐下翻閱起來。登記簿中的內容登記的比較有規律,按照時間和物品分類,把物件、領取人、時間登記清楚就可以,十二孃一目瞭然,做規整自然也容易。
她一面謄抄整理,一面注意秦女史是如何應對前來索物、接物的宮女,把她所說的話暗自記在心中學習。
午飯後,她把整理好的東西給丁掌籍,丁掌籍看她謄抄的蠅頭小楷,驚訝的說:“呀,真是寫得一手好字。”又看了一下她做的統計和歸納,連連點頭說:“不錯。做事有條有理,可省了我教導的力氣了。”
在一旁的魏掌籍聽了,說:“丁掌籍莫非不知道,高女史是長安有名的才女,這一手字尚算不得什麼,她的畫可是得了閻工部讚賞的。”
丁掌籍與十二孃一起向魏掌籍看去,丁掌籍驚訝問道:“呀,你們認識?”
十二孃趕緊搖頭。
魏掌籍說:“她不認識我,我卻知道她。我這次過年得了假出宮回家,聽我堂妹說了許多。”
十二孃大概明白了。與她熟悉並姓魏的女子,除了魏宜嵐,她不做第二人猜想。
而魏掌籍也說:“高女史認識嵐孃的吧。她就是我堂妹。”
十二孃回答道:“是,我與嵐娘是極好的朋友,沒想到魏掌籍是嵐孃的姐姐。”她心中有些打鼓,不知魏宜嵐與魏掌籍說了多少關於她的事,若只是才藝方面的便罷了。若是涉及到感情的問題,那可就不好了。
她不願把感情糾葛帶到宮中,若被人抓了這其中的把柄,難免會生出事端。
好在魏掌籍沒有多說,只是對丁掌籍說:“你得了可用之人,這下好了。再不用爲抄錄登記簿而抱怨了。”
丁掌籍笑了,帶着十二孃往另一間庫房走去,告訴她其他事情。
宮中的日子相對十二孃所預料的要平靜許多。她仿若後世的機關文員一般,每天與各種文字打交道,偶爾幫着各個貴主送些筆墨或書籍,亦或是去其他地方催要物品拿回來歸檔。
她每晚與七娘一起吃晚飯,說說話就回房休息。
桂女史時常不在房中。與她交流極少,她也樂得清靜。偶爾還可以進空間與小唯說說話。
就在她以爲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的時候,忽有一天,丁掌籍對她說:“尚儀讓你把新到的一批硬黃紙送到東宮。”
十二孃驚訝問道:“我送過去?”
不是她偷懶不願跑一趟,實在是這事不對頭。東宮若需要紙,會直接派宮女來取,何用她送過去。就算是東宮的宮女全部很忙,尚儀又爲什麼會點她的名字?她進宮一月有餘,還從未與尚儀局的尚儀正面打過交道。
丁掌籍也是一臉疑惑,但想到十二孃是皇后挑進來的人,現在尚儀讓十二孃給太子送東西,究竟爲什麼,她不敢妄自猜測,只是帶着十二孃去庫房拿了地方上貢來的硬黃紙,催促她送過去。
十二孃抱着一摞紙貫穿宮城,自西邊的掖庭往東宮而去。
“莫非是師傅特意安排的,讓我跟宮內的人接應上?”一路思索着,十二孃來到東宮,見到東宮守衛便問:“我是司籍司的女史,奉命前來送紙,不知該交給誰?”
那守衛打量了她一眼,說:“是高女史吧?隨我進來。”
東宮的守衛徑直帶着十二孃往裡走,穿過寬廣的庭院,走上階梯,繞過迴廊,竟走到東宮深處。直到一處掛着“聚賢殿”牌匾的宮室門外,守衛對着門口另一個守衛說:“太子殿下要見的人帶到了。”
十二孃聽了這話就覺得不對,敢情太子不是要紙,是要見她?
門前的守衛敲開門,進去稟報,而後對十二孃說:“高女史請進?”
十二孃抱着東西在門前有些猶豫,她與太子李弘從無關聯,僅是在去年乞巧節打球賽時,見過他一面,不知爲何要召見自己?
可太子要見,她只好硬着頭皮往裡走。
聚賢殿裡,太子李弘坐在正中的桌案後面,一隻手撐着頭,正在與對面的一個少年將士說話。少年將士背對着十二孃,十二孃看不到他的臉,背影卻有些眼熟。
十二孃不敢多看,捧上紙張俯身請安說:“太子殿下,奴特奉尚儀之命,給殿下送來硬黃紙。”
李弘溫潤的聲音響起,說:“高女史免禮吧。”
十二孃直起身,方纔與李弘談話的少年將士已轉過身,看着十二孃。十二孃與他四目相對,頓時驚了一大跳,眼前之人不是別人,而是李思訓!
十二孃睜大了眼睛,一會兒看太子,一會兒看看李思訓。她算是明白了,今日八成是李思訓要找她。
太子看着兩人大眼瞪小眼,微微笑着說:“健景,這些硬黃紙就賞賜給你作畫。”
李思訓抱拳謝過,而後走向十二孃,伸手從她手裡取過紙張。
“十二孃,好久不見。”
十二孃覺得很尷尬,她進宮的舉動是爲了迫使李家放棄訂親,她一意孤行會陷李思訓進入一個兩難的境地,她不好意思見李思訓。可李思訓卻一臉風輕雲淡的跟她問好。
“景郎,好久不見。”十二孃低低的聲音說到。
李思訓就這樣站在十二孃面前,仿若太子殿下不在旁邊一般。對十二孃說:“你大概還不知道,我進入東宮率府,成了太子殿下的勳衛了。”
看着他一身輕甲、腰中按劍的裝扮,十二孃眼睛瞪得更大了,李思訓這樣做是因爲她入宮。所以追了進來嗎?
勳衛是從七品上的武官,品秩雖低,身份很高,只有權貴的子孫才能勝任,雖然這是李思訓理應走的一條路,但這個時機。不得不讓十二孃多想一想。
太子在旁對十二孃說道:“高女史,聽健景說,他與你是極熟的。爲何今日見了,這麼拘束?”
李思訓搶先一步回答,說:“十二孃才入宮不久,又是第一次見殿下,自然拘束的不敢隨便說話了。殿下不如行個方便。讓我跟她下去敘敘舊?”
他與李弘說話像朋友,李弘也對他十分親切:“你們去茶室吧。那裡無人打擾你們。”
李思訓便側身請到:“十二孃,我們過去坐坐吧。”
十二孃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今日李思訓就是衝着她來的,她避無可避了,只好轉身出去。
到了外面,李思訓問道:“你爲什麼嘆氣?很不願見到我嗎?”
十二孃搖頭道:“不是,只不過覺得你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變的複雜了。”
“哦?此話怎講?”李思訓饒有興趣的問道。
十二孃與他一起到離聚賢殿不遠處茶室裡坐下,說:“我們有幸成爲朋友,有同樣的愛好,同樣的煩憂,在這種純潔友誼基礎上,我以爲我們即使簽訂契約,朋友關係也不會受到影響,可誰曾想,自訂下契約之後,你彷彿對我太執着,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
李思訓聽着就笑了,追問道:“什麼錯覺?”
見他打破沙鍋問到底,十二孃也不妨與他敞開說:“讓我覺得你喜歡上我了,不然爲何不願解約,又爲何要借太子的名義見我?”
李思訓“哈哈”笑了兩聲,與十二孃說:“聽你這麼說,彷彿有點道理。”
十二孃氣結,他喜不喜歡她,李思訓自己心裡不清楚嗎?什麼叫聽她說的有點道理。
見情況危險,十二孃忙說:“景郎,我都進宮了,那契約就算了吧。”
李思訓搖頭道:“進宮甚好,不過跟契約無關,因你進宮,我更不能解約了。”
十二孃瞪大了眼睛,問道:“爲何?”
李思訓說:“你我二人議婚之際,你被一紙聖旨招進宮中,若我就此棄你於不顧,那我則成了無情之人,往後又怎能說到好親事?若我癡心等你,傳出去那就是一樁美事,待過個幾年,縱使我們解約了,也與我名聲無礙。況且,因曹家嘉孃的事,我最近十分心煩,你說兩種選擇,我會選哪個?”
十二孃又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說:“景郎,你以往不是這般自私的人,怎在這件事上,竟……竟這樣有己無人。”
李思訓摸摸鼻子,說:“婚姻大事,妥協不得,只能委屈十二孃了。”
十二孃真是覺得太奇怪了,之前那樣謙和,那麼友善,那麼體貼的李思訓,怎就爲了契約變成這樣,步步緊逼,把她迫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