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動畫片叫《海爾兄弟》,而曹憲長的和那個智慧老人超級像……
寬袍大袖壽眉白鬚,總之,非常的仙風道骨,非常的有高人風範。站曹憲面前,彷彿一個不留神,這老江湖就要發功,傳他百年功力。
“大夫博聞廣記,德敬仰萬份,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老張禮數周到,像這樣的老學究,必須得給面子,你要是在這樣的老前輩面前裝逼,搞不好會有人晚上扔死狗到自家門口。
卻見曹憲一派高人氣度,雖然九十五歲高齡,卻還是不需要旁人攙扶,手持桃木杖,上頭繫了個朱漆小葫蘆,一步一搖晃,很是搶眼。
朝散大夫上前嗯了一聲,打量了一番張德,然後眉目間似有難言之隱。老張心想,莫非是盧氏讓他過來做招牌,傷了他的心?
正要寬慰兩句,曹憲開口道:“老夫僕役吃住打賞,聽說都是你包了?”
“……”
張德整個人如遭雷擊,當時就懵逼在那裡。
你特麼逗我?!說好的仙風道骨呢?!
“啊?”
老張感覺自己可能是最近有點累,工地牀榻體力消耗極大,興許是幻聽了。
九十五歲的曹憲嘖了一聲:“老夫這些人,如何安頓?聽盧七所言,只消來此地頭,總歸無虞。”
憋黑了一張臉的張德久久不能平靜,不過最後還是擠出一個微笑,“曹大夫放心,包吃包住,包吃包住……”
媽的,怎麼感覺老子這裡是黑心作坊,專門招不明真相的無知羣衆來上班?
“那就好。”
曹憲倒也爽快,進門之後,老眼一亮:“陸德明能有你這個弟子,福氣啊。”
之所以九十五歲的朝散大夫能眼前一亮,實在是因爲這間給曹憲的院子,夠大夠敞亮。這也就罷了,貞觀新瓷擺件有二三十個,八仙桌上隨意地放着白瓷茶具,新炒南茶更是放在了茶罐中,看的一清二楚。
九十五歲的曹憲心算了一遍,就得出光屋子裡的用度擺件,就值五六百貫。
“大夫過獎……”
“呵,老夫親歷魏齊周陳隋,已非僞君子,小郎莫要和老夫吹捧擡舉。”曹憲笑呵呵地一邊拂鬚一邊把桃木杖遞給張德。
老張接了過去,就見曹憲一屁股坐椅子上,然後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在茶杯中。不見什麼斯斯文文的淺飲品嚐,只是咕嘟咕嘟喝了一起,這才抹了一把嘴上的茶汁:“比那煎茶強了不知多少。”
“茶葉管夠。”
“好。”
曹憲點點頭,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一臉日狗的老張心說這不對吧,給李世民解釋生僻字的著名學者,是這樣的?
興許是看出老張的疑惑,曹憲笑呵呵道:“弘文館中多有以茶論道者,老夫每日翻書聽那等言語,只覺口中幾顆老牙,也要被酸脫了去。”
“萬物皆可入道,老大夫又非他人心肝,平白詆譭旁人做派作甚?”
“哈哈哈哈,你又不是老夫心肝,怎知老夫不知旁人肚中之物?”
“……”
這老頭兒有點意思啊。
“老夫年輕時,也曾煎茶闊論,彷彿經綸皆在胸腹,恁地瀟灑。只是見了幾家高樓塌了,便是把煎茶的物事都一併送了人,從此吃茶只爲解渴。你此時,只怕心中揣度,吃水不也解渴麼?”
“……”
老子承認你是我的心肝不行嗎?!你不但是心肝,還是蛔蟲!
曹憲又嘬了一杯茶,又摸了一遍鬍子,這才嘿嘿一笑:“老夫作甚要吃茶?因爲它貴啊。你可知道,在范陽,這麼一罐茶,能換三隻羊。老夫也沒幾年活頭,烤了羊腿,也口中無牙,啃食不動。年輕時又愛吃羊,如今只好喝茶當吃羊,一撮茶葉,總能抵得上一隻羊腿吧。”
你是假的朝散大夫吧?!你他媽在逗我?!
“盧七跟老夫說過你的事情,老夫在長安,也時常跟虞伯施、許延族諸人論及後進高才。說來也是讓老夫感慨,不拘是剛直強悍虞世南,還是奸猾狡詐許敬宗,都把你當作他日魁首……”
“……”
看着曹憲意味深長的眼神,聽着曹憲意味深長的語氣,老張心說這特麼簡直日了哈士奇了,虞世南也就罷了,那是“老鄉”,許敬宗這麼個狗屁玩意兒,他什麼時候盯上老子的?
別看曹憲只說了這麼兩個人,但這是很有代表性的人物。首先他們都是弘文館學士,其次都是“十八學士”,最後虞世南在十八人中是隱形第一,高於他的是兩大天王房謀杜斷,位列末席的就是許敬宗。
曹老頭兒話說的囫圇,卻很簡單地告訴張德,弘文館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不是傻子,既然大家都看好你,顯然都是有所感覺有所耳聞。
至於曹憲,他都九十五了,“十八學士”算個卵。
咬咬牙再活五年,可以以“人瑞”的身份到處胡混,朝廷還得買單。
“老先生,不知老先生來漢陽辦學一事,京中可有議論?”
聞弦知雅意,曹老頭兒能跟張德說這麼多,絕對算得上有良心的老知識分子。一般正常的知識分子,都是比大儒強一點。
曹老頭兒顯然沒有比大儒強一點,他要的是大吃大喝……
一聽老張改口叫老先生,曹憲又是拂鬚微笑,手指指了指茶杯:“茶水有點涼,老了,受不得寒。”
“煩請老先生挪步,後院尚有建州武夷山特產。”
言罷,老張連忙一手抄着桃木杖,一手扶起站起來的曹憲。
一邊走,曹憲一邊道:“老夫江都人,小郎江陰人,算起來,咱們是同鄉啊。”
“……”
臥槽,老子以爲自己臉皮夠厚的了,萬萬沒想到九十五歲的人一旦無恥起來,竟然會這樣的犀利。江都和江陰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可中間隔了一條長江,長江啊!
“德能得老前輩提攜,實乃福分。往後桑梓之間,必有老前輩提攜後進同鄉的美談啊。”
“聽盧七說,你很有錢?”
我跟你談情懷,你特麼跟我談錢?
然而既然九十五歲的“半步人瑞”能這樣開口,證明他也沒什麼太大顧慮。再說了,盧氏說動他,未必沒有自己想來走一遭的心思。
只見一老一少在廊下緩步,曹憲看着庭院中的假山春花,黃澄澄的春花又落在院中池塘,點了一圈圈的漣漪。不知是觸景生情還是怎地,曹憲慨然一嘆:“還是我大唐好啊。”
“乾坤混一,南北太平,自是好的。”
“那你還要染指文教,徒興風波?”曹憲突然站定身子,那老朽孱弱的形象,陡然如利劍一樣,挺拔高大!
老張愣了一下,片刻,笑了笑:“老前輩以爲如何?”
“老夫不知。”
後面的人見兩人在廊下定住攀談,便沒有跟上去,也不知道一老一少在說什麼。
“不是說有教無類麼?”
“那也是在肉食之家有教無類。”曹憲語氣並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是坦然地像是陳述一件事實。
“看來,老先生非是盧氏說動,而是想親自來看一看。”
張德聽出了曹憲的語氣,只這一個照面,他就知道,曹憲不是來興師問罪,反而是躍躍欲試,想要一探究竟。
畢竟是九十五歲的老江湖了,他哪怕說是謀反,朝廷也不會把他關在大理寺餓死。
攙扶着曹憲的張德突然想到了一個非常殘酷又非常令人佩服的事實,那就是,眼前這個略有佝僂卻又仙風道骨的老頭兒,其實是經歷了數個王朝的興衰滅亡。甚至,他還眼睜睜地看着隋朝建立,隋朝興起,隋朝統一,隋朝亡了。
“老前輩。”
張德深吸一口氣,倒是有了幾分狂犬病發作的氣概:“我只想有朝一日,無人寫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