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風這老人妖,這號人活在世上是國家的負擔,弄不懂李治怎麼會挑這個玩意當兵部尚書,讓這老禽獸出現在朝堂上是對帝國的侮辱,我若有程初的武藝,今就給老玻璃捏死了!
“我想捏死這老奸賊!”出了杜府,程初咬牙切齒地勒動沙鍋大的拳大,恨恨道:“什麼東西!”
“剛怎麼不動手?”忿忿地摔打幾下繮繩,“沒見過這號當舅的,你明堵了這門上揍他,我沒意見。”
自己親外甥,先不說別的,讓我們這些外人找到門上關心,他卻無動於衷,就憑這點就該拉出去點天燈。按程初對秦鈺的瞭解,從時間推算,這會早該在家裡喝酒聽曲了,肯定是有意外變故;不管是生病還是邊界上出現異動延緩了交接,作爲親舅舅加軍委參謀長,無論哪一點上杜風都沒有置之度外的理由。
退一萬步,杜風是個粗心大意的人,忽視了細節,可我和程初上門提醒卻還能表現出無動於衷就屬於冷血動物了。可氣的是不趕緊着手調查,還拉我倆欣賞XX國來的舞女表演淫蕩歌舞,“什麼國來着?”
“什麼什麼國?”程初騎了馬上正運氣,被我猛問傻了。
“跳舞的那幾個,大冬天沒幾件衣裳。”要是沒秦鈺這個事,這種半裸歌舞還是很合我胃口,尤其西邊那些國家女人身材發育得突兀有致,欣賞起來無論精神、感官上都能獲得極大的刺激。
程初撓撓頭,一臉遺憾,歉意道:“沒留意,要不小弟這進去問一下?”
“……”還真有這號人,施捨程初個憐憫的眼神,“不必了,隨我去李老爺子家。”
老爺子腿上搭了件薄毯正安詳地長椅上看書,身邊的大案子上各種各樣的美食擺了不少,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見我倆進來橫了手上半根麻花對面椅子指了指,“送禮?”
看來老帥們都很直接,遺憾的是今天過來得倉促沒帶禮物,和程初尷尬對望一眼,不好意思搖搖頭,趕緊躬身謝罪。
“大過年拜訪長輩嘛,現在的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好意思空手來。”老爺子合了書笑呵呵站起身來。扔了手上的半截麻花,朝我倆打量幾眼,“什麼事?趕緊說了。別耽擱老夫去杜家看歌舞。”
“……”看來老爺子年上的娛樂活動也安排了不少,杜家開個黑燈舞廳算了,何必累死累活當官害人呢。趕緊給老爺子把情況說了一遍,還隨口不經意提了下當年他受傷時候秦鈺守了身邊照料的事。
“哦,秦家的小子,不用提醒,老夫承這個情。”老爺子笑呵呵擺擺手,笑得我不好意思,自己這心眼在這羣老人精跟前上不了檯面。“說了一大通,打算讓老夫怎麼幫忙啊?”
“這……”有點上火,思維紊亂,怎麼幫忙法還沒來得及考慮清楚。
“南路的軍報斷了,就安心家裡等東路的吧,秦嶺既然過不來,若真有急報必定會繞菱州入潼關呈遞。劍南軍報不光走秦川一路,按你說的時間估算,再有個六、七天就過來了。”李績緩緩站起,來回走動活泛幾下,“能出多大的事情,照你說無非就是病了延緩路程,若真是吐蕃或南詔異動,儘可以放心。”
“放心?”我一點都不放心。病了就不說,這誰都沒辦法埋怨,該治療休息聽天由命;若外族入侵就麻煩了,秦鈺部駐紮在吐蕃、南詔、大唐交匯處,國際關係最敏感的地方,作爲防區最高責任人,若處理稍有不慎就可能身處險境。如今這邊和談緊鑼密鼓地進行,權衡各方微妙的牽制關係,以不激化吐蕃境內兩大勢力矛盾爲前提,朝廷爲了能把吐蕃兩大勢力的視線牽制在吐谷渾一線,連策動南詔的計劃都延緩了,這次邊境若有大規模衝突發生,無論勝負都會給和談帶來難以預測的影響。一旦追究起責任人,首當其衝就是秦鈺。
“也只能放心了。”李績爬了沙盤上看了會,搖搖頭,“不起戰事則已,若起必是南詔生事。”
“何以見得?”程初喜歡幹這種事,凡有這方面討論決不會錯過。拉我到了近前,學了老爺子架勢看了半天,“吐蕃人未必肯善罷甘休,他們在西邊吃了敗仗,想在南邊找回來也不一定。”
“若三年前說這話也合情理。”李績換了方向,將吐蕃境內原先與秦鈺部針鋒相對的幾隻部隊旗幟一一拔起插到南詔一側,“他們不擔心我大唐能攻上去,最擔心南詔起了異心倒向我朝一側,如今吐蕃提防南詔更勝於我朝啊。”
程初不明其中道理,作爲間接參與者我心裡明白,南詔大部如今還處在吐蕃的勢力之下,有意同唐帝國合作的僅其中兩個部族,一旦吐蕃覺得危機,就像老爺子重新部署的那樣,動用軍隊壓迫的話,很可能讓這些牆頭草盟友再次倒戈。
“這麼一來吐蕃可能答應南詔什麼條件了,若吐蕃南詔再次結成盟軍朝秦鈺挑釁的話……”兵力上吃緊是一方面,溼熱氣候下山地作戰更是唐軍弱項,面對一羣山林里長大的野人,別說冷兵器,熱兵器都不一定見效。
沒有六、七天,三天後急報就傳來了,六部勢力最大的蒙舍詔在吐蕃一萬精兵的策應下悍然對唐軍把寧姚川一線發動突襲,混南、進北、天台、遠靖四個據點相繼失守,如今大軍退守豁川憑藉天險同聯軍對峙。
接替秦鈺就任的張斷合將軍爲保證大軍順利彙集豁川在天台關卡彙集六百死士苦戰兩日,不幸重傷於流矢下,副將劉遠冒死三次突擊,斷一臂的代價纔將張斷合搶出,率部於遠靖苦苦支撐六日,直到急報送至戎州援軍於豁川部署完畢才率僅存的二百名部曲撤離。
前線危機,主副將領重傷,已卸任行至貢川的秦鈺又被快馬追回,臨危授命於豁川主持軍務。
拿了軍報長長吐了一口氣,用力砸了桌子上。不得不佩服吐蕃人,兩次出兵,兩次都得了先機,時機拿捏得太好,尤其這次突襲競姚川。老天爺還瞎眼配合,天降大雪封堵秦嶺(幾乎年年封),臘月前的事直到快過正月十五才傳至京城,那邊戰事進展是好是壞,這邊一個半月才能知道,無力感漫布全身。
吐蕃估計是被唐帝國對南詔的拉攏刺激到了,如今西線僵持不下。陷入泥潭難以脫身,再丟了南詔這個盟友的話……應該算是一次嚴厲的警告吧,以吐蕃國內的形式難以支持南線展開大規模反撲,只能策動蒙舍詔這個白癡部族爲前鋒來顯示自己在南邊的絕對統治力。
秦鈺的軍事才能毋庸置疑,當年在鄯州的戰績有目共睹,可環境不同啊,平原作戰和山地作戰完全是兩碼事,而且面對的是當地土生土長的野猴子。平地上你一挑三不在話下,到了那邊就不能這麼算了,這雙方戰力的確難以估算。
唯一讓我放心的是,秦鈺臨危授命,作爲總指揮不必考慮太多外交上的因素,沒有這些不乾淨的東西束縛,只要能放開手腳好好幹這幫野人一次就是大功,一羣毛猴子還真讓人頭痛。
“沒事了。兩軍對陣,以秦鈺的才能還不至於吃虧。讓你堂姐安心,告訴她我說的,秦鈺肯定能大獲全勝!”這話找程初說最合適,穎雖然和秦夫人關係融洽,可一介女流,陣仗上的事由她口裡說出來顯得不倫不類;我親自去說的話,勸慰的意思就太重了,反而讓秦夫人擔心;程初帶話效果就不一樣,以我大師兄兼老師的身份在學生面前沒十足把握不敢說這話,再加上程初殺氣騰騰的模樣配合,秦夫人聽罷心情馬上就能好起來。
和西線大規模會戰不同,南線上唐、吐雙方是間夾個南詔這牆頭草,吐蕃不過是警告一下而已,也怕南詔坐大,以我的分析應該見好就收,戰局延續不了多久。而南詔之一蒙舍詔雖然實力強大,卻還有其他各部虎視眈眈,如今正是兩面得利的時候,也不會拼了前程不顧把唐帝國這個龐然大物朝死裡得罪,耀武揚威不過是顯示下自己的身價而已,還能利誘唐、吐兩宿敵開出更高的價碼。
這邊開打了,軍報斷斷續續從東邊繞回來,京城裡依舊張燈結綵沒點前線戰事吃緊的樣子,連軍部裡嘻嘻哈哈的都沒拿南線開戰當回事,一羣老爺們在沙盤上耍過家家賭錢玩,獨孤復那小子贏老大一堆,氣得我頭疼。
“這他媽的蒙舍詔犯病,滿朝文武也跟了犯病?”杜風家我是不想再過去了,下定決心,等杜風辭官養老的時候叫上程初美美抽上一頓,牙全打完,靠喝稀飯了卻殘生。“打開了!”
“打啊。”蘭陵坐了院子裡一臉幸福地做針線,說是爲以後肚子裡的小孩預備,可據我所知,她肚子裡除了剛剛不小心吞下的棗核外沒別的東西。“又不是讓你打,慌什麼?”
“我學生在打!”蘭陵這話給我問住了,我慌什麼,反正不是我打。以我的稟性……這話問得過於直接,“你在質疑我的人品?除了女朋友外,我也在乎男朋友!”
“亂七八糟,什麼男女朋友的。”蘭陵針比劃下,見我退了步,得意笑起來,“那邊多少年沒這麼打過了,你不是說過嘛,有空頭疼腦熱一下是好事,對吧?”
這個解釋行不通,明顯是在找藉口,只能說明唐帝國的外交能力還有待提高。蒙舍詔看似是在吐蕃人迫挾下被動結盟發起攻擊,可仔細一想,其中大有玄機。
蒙舍詔不管是經濟還是軍力都雄居南詔各部榜首,領地爲烏蠻所居,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到細奴邏統治時期,經濟、人口飛速膨脹,成爲洱海南邊勢力較強的部落。又通過戰爭和“和親”的方式,威逼蒙巂,兼併了實力同樣龐大的白國。一下將蒙舍詔的邊界推到了洱海之濱,貞觀二十三年,細奴邏以巍山爲首府,建大蒙國。
這一系列擴張建國的舉動足可以見證蒙舍詔野心,實力雖然還不足以和唐、吐兩個鄰居抗衡。可一直周旋於其中,藉助這兩大國的矛盾從中瘋狂訛詐無數好處。若只看眼前一時的利益,兩國拉攏蒙舍詔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但放任其坐大一統南詔各部的時候,再想壓制就回天乏術了。相對高原上吐蕃人,南詔的統一更是大患,雲貴肥沃的土地和相對便利的交通讓這羣野猴子進退自如的時候,誰也沒本事一把火給那邊燒個精光。
“是這個話。”蘭陵笑眯眯地點點頭,“可我現在就是想要個孩子。南詔怎麼樣懶得操心,打也好,拉也好,你身爲四品武官,就算指了杜風鼻子說出來也沒人敢說你狂妄,跑來和我囉嗦什麼勁?”
“哦。”不好意思地撮撮手,“挺好,挺好,你什麼時候變這麼乖了?”
“所以你得給我個盼頭。孤身女人,一沒孩子,二沒男人,了無牽掛的爲國爲民嘛,你也不喜歡我這樣。是不?”蘭陵一針一線走得輕盈,小裹肚上癩蛤蟆的圖案顯現出來,“這是個五毒褂子,避邪的,要不妾身也給郎君繡一個?”
蘭陵這話說得突兀,面對突如其來的轉變,半天說不出話來,就傻笑也笑得歪瓜劣棗。
“你就是嘴咧到腦門上也不要緊。”蘭陵慢聲細氣地蹭了蹭油皮,“就是不知道你是笑還是哭。”
“我也不知道。”無奈地一攤手,就石桌子坐下,給她針線籃沒收,“真的假的,弄不清你路數了,改邪歸正還是暫時客串良家婦女?”
“去!”蘭陵劈手奪過籃子朝我啐過來,氣急敗壞,“過兩天安心日子都不成,好不容易大雪封山,內府文碟傳不回來,就不好好讓人清閒兩天。拐彎抹角送軍報回來煩人,搞清楚,你是武官,找我商量什麼軍務?”
哦,笑了,蘭陵得空偷懶不想費腦子,正慶幸呢,我跑來嘮叨起了內火,鬧脾氣了。沒趣很,“嚇人一跳,以爲你真從良了。”
“我若田莊小院的不聞世事,你是慶幸呢,還是失望?”
蘭陵沒擡頭,不溫不火地問過來一句,猛一下沒辦法回答,“舉個例子?”
“安康公主那樣,三五年不見出門,坐家裡相夫教子,好不好?”
哲學上的問題,有點難以定性。理論上合我心意,現實上有難度,關鍵其中取捨上……
“難以取捨吧?”蘭陵見我陷入沉思,笑了起來,“你啊,又笨又滑,就不會一口說個‘好’?”
“想說來着……”
“大夫人、二夫人、我,這三個女人你騙誰騙得最多?”
“好像是穎吧,我老騙她,她老假裝相信……”說到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騙別人行,你三個難騙。”
“這就對了,她在你心裡最重,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有些話不好照實說,她也樂意裝個糊塗。東延就貼心了,小姑娘模樣俊,心思也活動,合你的脾性,倆人說悄悄話,騙不騙的,也沒多大意思。”說這裡拉我手指頭過去紮了一針。
“哎呀。”冷不防,疼到不厲害,嚇人,一擠,流血了。
蘭陵不理我控訴,慢條斯理道:“我不同,你在我跟前最沒忌諱,生氣就敢惱,高興就敢笑,說話不遮攔,看起來是最隨你心的,其實在你心裡佔的位置最少!別回嘴,摸自己良心,是不是心裡還有靠我這內府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心思?我再敢什麼事都撂開了,明你就能按牀上動手打人。”
“咦。”我換了個茫然的表情,“今是我找你商量什麼事來着?怎麼扯了這麼遠話題都收不回來了。”
蘭陵輪了一巴掌,笑道:“因爲人家蒙舍詔帶了人馬打了你寶貝學生,這就護短地想讓朝廷給蒙舍詔趕緊剷除了去,一個勁朝人家頭上扣屎盆子,又是心懷叵測,又是狼子野心,又是一家獨大窺視我大好河山,是吧?”
對蘭陵這麼一解釋,看來我還真不是個東西,“我是爲朝廷好!”
“好個屁!”蘭陵扔了針線俯我身上笑得稀軟,“扶誰不是扶,誰大了沒野心?這是蒙舍詔打你學生了,往後勞民傷財的再扶一個出來再打你學生,是不是也該滅國滅族?你啊,仗了我大唐的勢都能起這麼沒道理的心思,還有臉跑來我跟前嘮叨一下午,找杜風說去,看人家不吐你臉上!”
看來我是個無聊的傢伙,道理懂,可怎麼老覺得蒙舍詔不順眼呢?還好,蘭陵沒有將剛纔的話題進行下去,鬆了口氣,爲什麼會給蘭陵這種感覺?回家做檢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