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要求不過分、說說話而已,反正人明天就走了,誰愛聽聽麼。
關門,將椅子朝後挪了挪,端起茶碗假模假樣喝了口,就橫在胸前也不放回桌上,“其實關門也擋不住人聽,敞開才清靜。自家裡想說啥說啥,我這人沒避諱。”
“就是叫聽的。”老四活動下腳板,一個姿勢坐許久,看樣子累了。“也不怕人聽。姐從小最疼我,她關了閨閏房出不來,我總是溜進去陪她,聽她講高門大戶裡什麼什麼樣子,該什麼什麼禮節,怎麼吃飯,怎麼和長輩說話,怎麼和平輩說話,怎麼口氣對待下人。”說到這裡老四提高了聲音朝門外道:“姐,你當時還沒見識過大戶人家吧?說的和王家現在的情形一點都不沾邊。”
門外傳來笑聲,穎是默認自己瞎編了。老四撅撅嘴繼續道:“可我那時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家裡請了人量衣棠,量完姐姐的尺寸轉身就走,我後面拉着娘不依不饒也要身外面人給我一身。娘摸我頭,說我沒姐的命,想要衣裳娘給你裁。我那時就知道一件事,想要姐那種衣衫就得有姐的好命,不是家裡沒錢,是沒身份穿。”
老四停住了,揉揉眼圈,擡頭看着栽、“姐夫、你從小有個好出身,怕不明白商戶家裡是個什麼樣子吧?也不知道商戶家的女兒有什麼想法吧?”
不做聲。我當然明白,老四現在竭盡所能的將自己打扮成大戶人家閨女。什麼樣式新穿什麼,誰家裁縫貴請誰,豪華的大馬車,滿腦袋插的都是貴重金屬加稀罕礦石,就是想補償小時候的失落和無奈,就像穎當年出門給自己弄得和吊死鬼一個道理。
“有些事今過去明就忘了,有些事十年八年還和剛剛發生一樣。”老四見我看她腦袋。不好意思的將首飾一件件從髮髻上拔下來纂了滿滿一把,苦笑道:“姐夫不待見這些東西,其實我也不待見。可每次插上去心裡就舒服點。”說着挑了幾件有紀念意義的讓我看,一樣樣介紹,這個是蘭陵公主賞的,那個是進宮時這女官送的,那娘娘賜的,“這些都不是商家女兒有資格帶的東西,可她們賞賜後就另當別論了。沒人敢指責某某佩帶長公主賜下來的首飾。”
點點頭,以前隱約能知道點老四的想法。可沒想到丫頭心理扭曲到這個地步,這誰都不好怪,誰叫家裡出了個嫁到王家的姐姐呢?
“這些事您都不能理解,說出來也遭人笑話。”老四起身給門開個縫,朝外面倆人道:“姐,二女,想聽就進來,天就黑了,總貼着門也不舒服。”
“進來吧。”我擰頭招呼她倆,“又不是避人的話,聽聽也好。”穎自個也不好意思擠跟前,拉了二女離老遠坐下。翻了針線出來有一搭沒一格的假裝女紅。二女坦然的多,一點點給椅子挪我旁邊。朝老四擠眉弄眼。
“你別得意。”老四朝二女哼了一聲,“來我家時候就知道你不是貧家小戶的出身。姐爲這事沒給你打死。你這種人骨子裡的勢利,就算落難了也看不起商戶。”
“不許拉扯。”老四和二女不對路,今既然敞開說話,更沒了忌諱,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表達,容易起衝突。“都苦孩子出身,何必打打殺殺沒完沒了。老四,你接着說,說完趕緊吃飯,大家都餓了。”
“餓一頓不要緊。”穎後面發話了,給妹子撐腰的架勢道:“叫老四把想說的話說完,實在不行飯叫進來了邊吃邊說。”
“其實說說就亂了,也拿不住自己想說什麼。”老四從二女手上給自己首飾搶回來,“姐出嫁哪天吧。從沒見過那麼大的婚嫁場面,爹孃高興啊,進門的都是客,連花子進來都得份喜禮。不心疼錢,我爬了後面看得也高興,心想姐要過好日子了,陳家攀了棵大樹,往後我若有這福分也嫁個公侯將相的,也叫爹孃高興一次,也擺這麼多酒席……”摸摸自己臉頰,“姐夫,您說長得醜了就沒這福分麼?”
“……”和二女對望一眼,安慰道:“這和模樣沒關係,你姐比你強不到那去……不是,是你和你姐差不多。”
“我娘也這麼說,都是寬心的話。我明明就沒我姐模樣迎人。”老四忌妒地看了二女一眼,“唯獨她到了王家一天比一天好看,當年還不勝我呢。”
這倆人沒有可比性,二女都覺得這個事上和老四爭論實在掉價,擺出一副大度的架勢,唯有穎老遠嘆了口氣。
“模樣迎人也得嫁對人才行,姐就是個好命的。頭三載裡不如意,姐夫不待見陳家的身份,當時也替姐擔憂。可忽然就恩愛起來,姐夫頭次去陳家那天我才真正見識了侯爺是個什麼模樣,當時好像還不是侯。”老四撇了穎一眼,“侯也不過如此,即不高大威武,也不眉清目秀。當時我就和娘說,這姐夫還不如路口賣糟糕的順眼。”“……”這話太過分了,從來就沒發現過比我更帥的糟糕販子。穎還笑,連二女都爬我肩上笑脫力了。無力道:“這個就算了,我本來也打算賣糟糕的,你姐不同意,嫌我太帥,破壞糟糕行業的安定團結。”
老四也笑了,“姐夫就這點好,初時就給人個糟糕印象,可不知怎麼着,後面反倒能看下去了,怕就是這軟不軟硬不硬的怪性子。娘就沒看走眼,商量花露水時候就給爹說過,家裡好日子來了,陳家有一個子就壓上一個子,只賺不賠。”
穎不答應老四把父母形容成一對老投機分子。呵斥道:“老四,說你呢,說爹孃就過了。”
老四不搭理,只管說自己的,“當時兩家起作坊我就稀奇。爹說王家拉不下面子又想斂財,用陳家不過是個幌子。幌子能值多錢,既然投進來的也沒多少。就不用二哥跑來主持了,正好圓了我心意。姐夫,你當時也沒想到花露水能賺這麼些錢吧?”
“王家當時情況就這樣,能掙多少是多少,揭不開鍋了都。”不誇張,想想當年情景就不舒服,家裡上下百十口人要吃飯,偌大個王家靠探病的帶的禮物維持,提不上臺面的事。
“我當時也沒想到王家這麼個田地,總以爲高門大戶裡都是坐了錢糧堆上幾輩子都不愁花銷的人。當時對姐夫就多了些看法。說不清楚,好壞都有吧。好些年前了。”老四袖籠裡拿了個花露水瓶子出來,“這還是當年第一批的,是頭一瓶,至今都沒捨得用。”說着又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直到花露水大賣才發現姐夫與衆不同。我初時沒想到。陳家也沒想到王家真能按契約上分紅。記得當時爹高興地多喝了幾杯,不是爲紅利多寡,一氣的謝天謝地,老天保佑找了個有身份有本事還不小看商戶的好女婿。”
“哦,那是應該的,定了契約嘛,要只是口頭約定就不一定那麼有誠信了。”笑着朝二女肩膀拍拍,“配藥的時候二女功勞最大。”
二女得意地挑挑。抓我胎膊晃瓶子般搖晃起來。
“忘記是哪天住了王家一次。”老四回想半晌沒答案,“好像就是花露水賺錢後什麼時候。王家的宅院好大啊。姐在王家真威風,說一不二。好像還和姐夫理論什麼,我聽得都覺得姐有點過了,按理說像您這種人不該這麼隨和,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讓她,和自己婆娘計較什麼。”謙虛地擺擺手,笑道:“見多就習慣了,現在你姐更威風,不是也過得好好的?”
“是啊,看你倆過日子真叫人羨慕。”老四感嘆道:“都說白頭偕老,可也得像姐這樣子和自己郎君白頭偕老纔是。從此就老拿人和您比較,爹孃張羅不少,可沒一個能和您比的,文不文武不武叫人看不上眼。我總是想,什麼時候找個上馬管軍下馬撫民,外面能獨當一面,家裡也隨和可近的郎君,哪怕他長得連賣糟糕的都不如都認了。”
穎擡頭和我對了一眼,這話說的我沒法搭茬。前頭我就不如賣糟糕的,現在她想嫁個不如賣糟糕的,兜一圈下來就是嫁我?
“小孩子話。”穎見我難堪,打圍道:“不懂就別胡言亂語,說說就混帳了,誰家有和姐夫這口氣說話的!”
“懂不懂的自然不如姐,可看了這麼些年了,看也該看懂了。”老四毫不迴避道:“姐,你該有的都有了,前些年你四處張羅給我找婆家口口聲聲都是好人家,可您私下裡和姐夫比過麼?就算你不比,可妹子我比啊!就連李義府大人的兒子我都不情願,虧得跟前出了事逼得李家退婚,若真的嫁過去說不定你這妹子這會屍骨都化了!”
穎被問得張口結舌。當時還看不來,可後面李義府的幾個兒子越來越不像話。就和老四退婚那個本來還知書達理,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滿世界作惡,前陣因爲和誰家閨女不乾不淨的被人家找上門去,因爲這事夫妻倆鬧得都不痛快,夫人一怒之下索性回了孃家,虧得孃家在京裡有頭有腦能護住閨女,擱了老四的身份還不得給逼死。
爲這事我和穎暗地裡慶幸了不止一回,虧得沒當罪人,要不這會睡覺都不安心。穎抹抹眼淚起身給老四扶起來,“先吃飯,吃過飯咱姊妹倆再好好商議,明你也彆着急走。這事別怪姐,當時也是爲了你好,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嫁說不過去,嫁了就出是非,怎麼就輪我妹子命苦。”
穎少說一句,不嫁才生是非。現在外面怎麼說都習慣了,家裡也弄得怪里怪氣。我一直以爲老四不過是缺乏這方面見識,看一個順眼的就打算許下了。也不爲意,畢竟外面經的場面越來進多,選擇面也就越來越寬。沒想到這麼些年一直拿我當準繩對比,日子待久了也能理解,可不能不分是非地亂比較。反正她就偏執地認爲凡是我這邊就好,放別人身上就是不好,這就有點不科學。
現在不是勸老四的時候。小姑娘這勁頭上來就不分青紅皁白,這能理解。穎和老四談了半宿也沒個眉目,窗戶紙沒桶開時候大家裝糊塗,一旦透了光就再難矜持,弄得我和穎躺牀上互相埋怨。
“什麼時候起的心思,以前竟然一點都沒看出來。”穎爬了炕沿上睡不着,給我搖了幾下問道:“夫君就沒感到一點跡象?”
“二女早先說過,我當是孩子鬥氣,沒在意。”
“二女怎麼不給我提醒?”穎活靈活現地埋怨別人。被我伸手在屁股上打她“啊!”一聲。
“別說你沒察覺,家裡幾隻螞蟻都能心裡有數的人連自己妹子想法都摸不清。騙鬼去。”穎什麼樣的性子我最最清楚,裝糊塗的事她在行。
埋怨來埋怨去,面面上吵得激烈,可倆人心裡都有個見不得光的心思,沒有老四家裡生意誰來接手?她當姐的當然不好意思說這話。我這黑心爛肺的也昧着良心裝傻充愣,現在給人好好個大閨女耽擱了,又互相推委責任。
“要不讓老四先別回去?”穎也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說這話,“別讓爹孃以爲老四在王家受什麼委屈了,二老年齡也大了……”
“我不管!”反正早就熄燈,誰也看不清誰臉上表情,正是摸黑說瞎話的絕好機會。
“您怎麼能不管?”穎這邊不樂意,伸手掐二女一把。二女啊呀一叫喚。她來神了,“您都不管了,這會起來護個什麼勁?”“別把咱夫妻的事朝老四哪扯。我學裡忙得不脫身,你妹子你不管。叫不叫我混仕途了?前兩天上面還想提拔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話剛落二女先笑了,忍不住在我被窩裡打滾,穎就氣地朝我拍打幾百下,“天天有人想提拔您,您倒是讓人家提拔啊!這會家裡亂一團了,您倒想起仕途了,還真好意思說。”
“有啥不好意思?前線打仗呢,軍務纏身,這可是關係國家興亡的大事。”說完也覺得自己過於無恥,爬被窩裡哼哧半天不得其法,給二女揪住命令道:“限你三年內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明還忙,先睡了。”
“話都由您說了。三年,三年老四什麼年紀了!怎麼不限十年?”穎咕咚咕咚又鑽我被窩裡,“說說您想法,妾身和二女權衡權衡。”
“啥?權衡啥?”這婆娘發瘋了,腦子不夠用咋地?
“退一萬步,老四即便不是陳家的人,有這麼個人拿着王家這麼大進項,咱家能輕易放走不?”
“你當姐的說這話就該天打雷劈。捏王家進項的不止老四一個,達萊也要走,你和二女權衡不?你倆權衡是啥意思?我就任由你倆權衡,搞得你多寬宏大量一樣。”
“別說氣話,到這地步上還得看您的決定。妾身意思是,您點頭了我倆才權衡,您不點頭……”說着說着她自己先亂了,算了半天才道:“老四真走了,咱家誰能頂上去給這些都接下來?”
沒有,一個也沒有。老四是王家培養多年的商業能手,能力和悟性無人能替,而且上下磨合這麼些年,光這份經驗都難以計量。穎是咬牙說這話,實在是糊弄不過去了,老四一走王家這產業就跨塌一半,如今形式一片大好的時候出這事難以容忍。
“容我想想。”剛纔還考慮感情能不能接受,現在眼前只有現實,實在不好取捨。
老四醜點,可人家是真心實意的給我,給王家效力,這點上我感激,怎麼感謝都不過分。自打王家產業起來,風風雨雨十來年了,老四從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變成大齡女性,心底也覺得對不起人家。這年齡再找婆家,別說家景好的。家景一般的都不願意娶,總不能學了雲丫頭找倒插門的敗類來吧?想想內疚,穎那邊吧嗒吧嗒掉眼淚,怕也和我想到一起了,這會自責都晚了,可讓我爲了利益給老四那啥了,咱心情也不會好。
“老四其實是個好姑娘。”我實話實說,趁這兩年還保留點良知趕緊多說幾句老實話,“說醜吧,其實我還真不看重這個,這麼多年在一起早就看順眼了,可不知爲什麼,總是覺得隔點什麼。”
穎靠我身上抽泣了陣,“妾身心裡也不自在,送回去對不起妹子,不送回去又對不起夫君。能隔什麼,還不是小姨子這關係。先不說別的。也不逼您拿主意,也不求老四改唸頭。可總得圓一頭啊,不能就這麼吊着吧。”
一家都沒出息,平時作威作福的,到這事上就拿不了主意了。我有很奇怪的牴觸情緒。說不出爲什麼,就是不說這層利益關係。內心裡也不想讓老四走,想來想去不得其解,很麻纏。
就這麼昏昏沉沉將就一晚,走時還給穎交代先留住老四,別讓陳家老兩口操心。牽了墩墩沒個去向,忽悠忽悠亂竄,走到發餓才發覺早就過了學裡應卯的時辰。索性隨便個館子裡叫了點酒菜。
心情好不好和胃口沒有任何關係,今胃口就特好。吃得比平時多兩倍,懶洋洋地靠椅子上不想動。
愁的。看,我挺喜歡老四,因爲老四能給王家帶來車厚的利潤,我願意就這個角度上和她白頭偕老。
要是她願意住了王家一百年我都不嫌棄。多好個姑娘。可一談婚論嫁就另一碼事了,不是我想怎麼怎麼,而是爲了王家利益不得不怎麼怎麼時候我就有點不舒服。一家人,因爲包辦婚姻娶穎,因爲包辦婚姻附加協議那啥二女、都挺好;可爲了王家財源滾滾忽然在戶口本上多出個熟悉的名字,哪就窩心了。
“自私自利。”不知道爲什麼,遇見難題總喜歡找蘭陵商量。剛把話說了一半,就落了這麼個評價。
“是啊,我最不爽就這點。娶了也落個自私自利。不娶也一樣,作孽。”
說這些話的時候。蘭陵總大度地給甘蔗攆出去放狼,甘蔗偷偷瞅我幾眼,不甘心地走了。
“姑娘在你家住這麼久,就算嫌人長相,也該有點感情吧?你娶不娶誰和我無關,多一個也不影響我和你學壞,少一個嘛,哪得看少誰了。”
“好了,我家倆婆娘你都不對付,一次少倆才隨你願。說老四呢,別亂拉扯。”
蘭陵一臉幸福地笑了半會,“少倆就輪不到老四了,搶也得給你搶過來。想叫自己舒心,又想讓家裡不斷財路,你怎麼不給陳家姑娘想想?就真是利益婚姻又怎麼了?我當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又不是娶正室,你們男人家還其在乎二房三房的?談到利益,人家願意當三房真便宜你這黑心腸了。”
“說得難聽,別人不在乎我在乎。”
“哪就先擱着吧。老四沒你想的那麼樣子,叫我說的話,這會你回去人家就已經走了。不說透的時候怎麼都好辦,既然交底了,你這邊不留,她也不會不知好歹的再賴你家。”
“早起交代了,不會說走就走吧?”
“笑話。陳家缺吃少穿了?那可是遠近聞名的大財東。老四住這麼久人家父母都不操心,還不是老人都認定讓閨女跟了你,你這邊不情願,還賴了不走就是缺心眼了,老四哪點像缺心眼?再不值錢的人家也知道疼兒女,你當人陳家非得把女兒都交代給你姓王的?”
蘭陵這麼一說讓人提心,得回去看看。
“想好。”蘭陵一把給我拉住,“應了就回去留老四,不應就叫姑娘痛快走,你又不應還不叫人家走,朝廷徭役也沒這麼霸道。”
算了,真像蘭陵說的也認了。心裡有點怪怪,說不出來是難受還是輕鬆。蘭陵對我也不冷不熱,勉強留了頓飯,強顏歡笑檢查甘蔗功課,也從中得不到半點樂趣。連甘蔗都看出我不對頭,總是問:“爸,要不歇歇吧,功課下次再問,別太操勞。”
“嗯。”甘蔗懂事,問的我心頭暖暖的,“給幾個狼崽子拉過來,爸看看。”
甘蔗望望母親征求意見。蘭陵輕笑兩聲。“看我作什麼?還有不尊師長的?”趁九斤跑去拉狼的空隙,蘭陵咯咯大笑,“可憐郎君,您還是回去算了。這終究不是你家,飯吃得不踏實,話說得也前言不搭後語,快去快去。”
看。攆出來了吧,沒良心。剛繞過莊前的大坡,就看見老四的豪華馬車駛像官道,蘭陵說得不錯,老四真的死心了。
唉,挺好個姑娘。墩墩通人性,一路上不住地湊過臉來安撫,不忍推開它,哥倆一路斷臂的進了府門,先擦把臉。
穎心裡也難過。見我回來指指老四常年居住的廂房不說話,就幾個丫鬟進進出出的收拾。二女則坐了屋裡對着三、四兄弟倆旺財、針鼻的叫。
“叫丫鬟停了吧,說不定哪天來了又得收拾,怪麻煩的。”“夫君今天沒去學上?”穎拉過個竹椅放我身後,“劉大人派人捎話過來,明無論如何得過去。有要事找你商談。”
“什麼要事。真有要事他就跑家來了,還等明天?”鬆垮垮躺了竹椅上,煩躁地拍了拍扶手,“老四走的時候怎麼說的?”
“叫您放心,不是說走了就撂挑子不管,還是天天來莊上監管,直到有了能頂替她的才放手。”穎哭喪個臉朝我腿上一坐,“您說。這樣是不是也好?”
“好個屁!”真撂挑子我心裡還好受點,現在這樣子倒真欠起人情“這幾天你抽空回趟孃家,給二老把事情說清。尤其不能再傷老四心,把責任全推我身上。不見面對老四也好。時間一長興許就忘了,你多勸勸。”
“不回去。”穎撅個嘴朝我推兩把,“叫妾身怎麼朝爹孃怎麼說嘛!生意生意的,把好端端個黃花閨女做成老姑娘了。老四來的時候什麼歲數,這年紀上又送回去……”
“你總不能叫我去吧?”
穎不爽地在腿上敲打幾下,大聲咕喝丫鬟給老四房裡的東西再歸置回去,回身又喊二女,叫出來不知道覈對二女下達什麼命令,又攆走了。九斤沒跟色,彈弓拿着在我跟前顯擺他能拉開一點了,本來穎沒心思理他,誰知這孩子竟然敢問小姨什麼時候回來……這下被穎拿住把柄,不好好學學天天向上你想長大當響馬?彈弓沒收,彈丸全扔了地溝裡,後天的作業趕緊交來,不交就等着捱揍!
可憐娃,你爸今沒心思救你,先認了吧。爲給孩子留一線希望,伸手給彈弓收起來,九斤見彈弓到了老爸手裡,才放心的認罰去了。
“小姨什麼時候回來?”孩子都單純,二天飯桌上又問,結果又是下月的作業。
“中午也不來家吃飯?”
穎搖搖頭,“送去了還不收,讓人又退回來,就作坊裡和工匠一鍋裡吃了。”
“嗯,先這麼着,過些日子就好了。”老四是個挑嘴的,過幾天就受不了作坊上的伙食,“你就天天送,退幾天她就饞嘴了,都揀她愛吃的。”
月餘了,老四依舊不朝家裡來一趟,有什麼事也找人帶傳,實在是機密的就板個臉找二女或達萊,一幅公事公辦的模樣。
轉眼就中秋,往年有慣例,該預備的都齊了。燈籠掛起來,後宅的石頭案子兩張一拼,果子點心酒的滿滿騰騰,位子都留全了,一家人圍坐起來,多出副筷子坐椅。
“小姨今晚來不來?”九斤記吃不記打,酒剛給大人滿上就開始殺風景。
穎皺皺眉頭,大節氣不好訓斥孩子,不做聲剝了碗石榴籽推給我。
“今在莊口見小姨了。”九斤見大人不理他,不甘寂寞道:“小姨說明天帶孩兒去莊前的林子裡打彈弓……”
穎點點頭,“去吧,帶點吃喝陪小姨玩一天。”說了後面語調有點哽咽,看看我,“彈弓在夫君那裡吧?”
起身拿出來,那天穎扔了地溝的彈丸都揀出來,沖洗乾淨一併交了九斤。
二女見氣氛壓抑,抱了三、四兄弟過來。孩子們都在跟前,多少起點作用。穎也放開喝了幾杯,弄得暈忽忽地躺了炕上。家裡少個人的感覺。二女沒了打架的對手,丫鬟都惹不起她,惱火了上去抽幾藤條就索然無味地扔了一邊。穎沒個教育的對象、九斤吃有吃像,坐有坐像,多餘的毛病挑不出來,飯桌上沉默寡言的光朝嘴裡送東西,死氣沉沉。
我不表露出來,可總有意無意的朝老四曾經的廂房那邊掃一眼,房子黑壓壓鬼屋一才樣,直皺眉。久了二女看出點門道,入夜總給廂房點盞油燈,這就舒服多了,總覺得有點人氣了,進來出去也順眼。
時間長了就成了家裡習慣,偶爾忘了穎就提醒道:“老四房裡還黑着呢,去個人給燈點上。”
有時候我推門進去取個東西,穎也後面提醒,“閨女房裡老爺們別進去,讓丫鬟進去拿。”
九斤常和老四出去打靶,回來說小姨帶他去那去那的,又給他買了什麼玩意,每每這時候穎就偷偷抹淚,倒也不罰孩子作業了。
“四小姐送的。”管家掛着一串豔紅的瑪瑙佛珠和虔誠教徒一樣前後顯擺,“長時間沒見四小姐來府裡了。那天出門匆忙,老漢也不敢問,竟然再沒回來過。”
回來這個詞聽得人心裡難受。家裡上下把老四都看成王府的人,從不說四小姐回家去了,出門啊,回來啊,就好像該是這麼個樣子。
“你家老四還不搭理你?”蘭陵這麼說慣了,也不覺得饒口。
“長時間沒見了,連搭理都談不上。”我上班她沒來,我下班她回去了,明知就一個莊子上,可想見一面對度較大。主要是老四不想見我,我也沒有理由給她找來,就吊着,安慰自己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那還是你放不下,若真沒點說道,見就見了,何必躲躲閃閃?”
“也不是這麼說……”支支吾吾半天沒點藉口,“其實也可以這去說。”
蘭陵笑了,“我就看着,反正怪有意思的。人在的時候你拿了當牛當馬:不住你那了,雖然還給你王家做牛做馬,可你倒放不下了。早知道以前不給你好臉,你興許還能對我好一點。”
就是,這邏輯怪怪的,蘭陵一說還真發現自己比較變態,該看心理醫生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