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怎麼有空過來?”蘭陵拉我手臂摸索一陣,“記個教訓,往後看你還砸案几,發脾氣打人也好,朝木頭過不去到少見。”
“看看甘蔗功課。”每次說這話的時候總感覺特別充實。家裡出個老四事件讓全家不安生,沒人敢惹,穎也不好這時候就攆她回去,妹子、老公之間難以協調。老四發了火後到正常了,二天沒事人一樣該幹啥幹啥,吃吃喝喝的一點不影響胃口,弄得全家更加害怕。下了差不着急回去,蘭陵這邊坐坐,說說話看看甘蔗,指望時間長了就把老四的事揭過去了。“前兩天來得少,功課正在難點上,怕孩子理解不了。”
蘭陵“撲哧”笑了,“這到說了次人話,你家那醫生沒有挖墳盜屍吧?”
“還早,估計等他覺得該找個人來研究的時候也到了拿不動刀子的年齡了。”說着從懷裡掏出自己最近最得意的素描作品朝蘭陵晃了晃,“如何?”
“什麼東西?”蘭陵開動腦筋看了半晌,“你拿這麼好的紙包煤塊了?就不覺得糟踐東西?”
“清明上河圖!”什麼眼神,明明是一筆一劃還原清明上河圖的原貌,竟然被認爲是包過煤塊的破紙,太傷自尊。
“我看看,什麼河?”蘭陵換了個角度看了半天,“不像豐河,難道是霸河?霸河沒有這模樣的橋吧?”
“看懂就好,就不必深究什麼河了。這是我發明的一種先進的繪畫方式。”院子裡找了找,“甘蔗呢?”
“莊後放狼去了,都你惹的。”說着白我一眼,“硬說狼崽子沒野性,明明就和狗不一樣嘛!纔多大就知道露牙了。別說生人,連家裡的都咬。”
“不咬甘蔗就對了。”我也發現理論和實踐有脫節,那幫狼崽子那眼神就看得邪氣,你敢和它直視一會立刻就躬身齜牙進入攻擊狀態,被一腳踢飛就老實了。“這對孩子也是個促進,他得時刻鎮壓,沒見甘蔗最近身手利索多了。踹狼踹得多有大俠風範。”
“我也這麼想的,要不早就給那一羣崽子撥皮了。”蘭陵給我作品揉成團團扔了紙盆裡,“傷好就別幹這沒名堂的事了,還有臉說是開山立派的,連你夫人都不如。”
“你知道?”
“不知道都難。你家那位是什麼人。有點小本事恨不得全長安人都知道,畫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滿世界顯擺,這會倒是起了風浪,有點身份的貴婦都跟了畫呢,再這麼下去內府就該打算是不是賣炭條了。”蘭陵自己給自己說笑了,壓着書堆抽了張圖畫展示開來。“看我畫的篤娃。平時作畫講究個功底,按你這懶人路數來就容易多了,不用彩不用墨的,一根炭條一張白紙隨手就來,怪有意思。”
別說。蘭陵在水墨上就有一定造詣,所謂一通百通,簡單幾筆就把孩子做功課的模樣展現出來。尤其難得的是,畫里人物一看就知道是甘蔗,側個臉思考的那小模樣惟妙惟肖,案几、窗櫺室內的佈置用簡單的線條就勾勒出來,陰陽分明,光影效果把握得恰到好處,就算不懂畫的人也能感受到清晨那縷的陽光帶來的溫暖。
天才,對天才一般沒有好臉色。隨手給畫扔了案子上,“一般得很,死板,缺乏生氣,天真爛漫的小孩子畫得跟老頭一樣,你說他在做功課,我看娃在打磕睡,定是晚上被你抓去苦讀才影響睡眠。畫是什麼?不光要形象,還要表達出畫裡畫外人物的心境。一點也看不出你是抱了什麼樣的心情作畫的,蒼白無力,毫無感情。”搖搖頭,感慨道:“沒有靈魂的東西,行屍走肉罷了,爲了作畫而作畫的行爲不足取,違背了藝術的真諦。”
蘭陵聽罷朝我一拱手,“受教了。沒看出郎君還有這番見識,妾身雖不懂所謂藝術是個什麼真諦,可能聽出郎君定是借了別人的話來裝門面,妒嫉心作祟而己,妾身就不和您一般見識了。”
沒辦法,和聰明人在一起很難提高自己的境界。搓搓手,從紙盆裡將自己的作品揀出來,仔細鋪平展了收回懷裡。“炭條的生意嘛……”一說起生意就想起老四,變得沒興趣,“你內府就壟斷了吧,反正沒多大市場,不和你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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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而己。”蘭陵笑着搬我臉觀察,“怎麼忽然蔫蔫的,話才起個頭就沒了興致?往常可不是這作派。”
“各家有各家的短,當我什麼時候都興致勃勃?”嘆口氣,朝塌上鬆垮地靠下去,“沒什麼好瞞你的,這些日子也不順心。”
“和你婆娘鬧仗了?”蘭陵對這個感興趣,問道:“鬧得厲害就別回去,你家裡沒一個省油的,你這性子又拿不下狠心去鎮壓,自各受着。”
“這倒不是。你少抵毀我夫人啊,除了你,還真沒鎮壓不了的。”伸手夠不着茶碗,努努嘴,“幫我遞過來,沒點眼色。”
“哦。”蘭陵一臉恭順地端過茶碗,迅速對我猛灌一口,差點給燙死。“跑這裡散心,還唧唧歪歪指使,當我這什麼地方?你憑什麼鎮壓我?去去,茶喝完趕緊回去,還真當你爲篤娃功課來的。”
翻翻舌頭,吐出幾個茶根子,“衆叛親離啊,就不怕給我燙不合適了。”
“自找的。”蘭陵紳手翻開我嘴脣看了看,掐了臉頰逼我嘴張開,朝裡望了半天,“積食了,中午吃的韭黃,味還在,牙也不剔。”
“沒心情。虧你提醒,要不還真忘記中午吃什麼了。”給她手打開,骨碌坐起來問道:“你若再醜點,又刁又難看,興許我就不朝你這來了。”
蘭陵聽罷大笑,使勁朝我身上捶兩把。“知道了,你家三夫人事發了,可笑死我了。”
“少取笑人!”恨得咬牙,給這壞娘們推遠,“幸災樂禍,當我願意?”
“願不願意不是我說的。”蘭陵湊過來盤腿坐好,將我翻來覆去地觀賞,“別說,郎君這身段,這相貌,這學問,和您最般配的怕就是三夫人了。”
“小心我鬧出命案!”
“鬧嘛,鬧完了就該分派個錯對。”蘭陵灑了鞋從書架上取了個本子下來,“別說陳家老四配不上你的話,除了看姑娘長相不對付。你什麼比人家強了?王家幾個掌事的裡面,內府最關注的就是陳老四,什麼性像,什麼嗜好,多少財產,平時待人接物的手段。考量產業時候的方式,全都錄得清清楚楚。”說着將本子扔給我,“好好看看,和人家姑娘一門裡住了這麼些年,除了當搖錢樹外你竟然連別的好處都找出來,還不如我這外人。”
過分!冊子裡不光有老四,連同我穎、二女、達萊,甚至錢管家都在內,優缺點分得仔細,長短處列得周全,一個個分析得透徹。一起生活了這麼久,自以爲身邊人都了有了解得清楚,翻了這冊子才發覺我連自己都不瞭解,還沒人家個商務機構打探得明白。
“六萬貫是什麼意思?”看自己那頁上標的價碼就很不爽快,“你打算開天上人間?”
“什麼天上人間?”
“娛樂場所。就問你六萬貫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啊。你現在的原則就值六萬貫。一旦有事相求,內府就會撥出六萬貫的資金針對你來運作,多一點無所謂,但絕不能少於這個數。若有人少於這數字把這事辦成的話,那他就捲鋪蓋走人!”
這什麼邏輯?不解地看着蘭陵,“你說我只值六萬貫就不計較了,關鍵是辦事的給你省錢還踢人出門,這有點不近人情吧?”
蘭陵搖搖頭,從案子上拉過一厚打白紙。端起茶碗朝我晃了晃,“這滿滿一碗茶就比方是六萬賞,看好了。”說着就仔細地從上面淋了下去,直到茶水澆空,“這就淋透了,這打紙張從裡到外張張都被水浸泡透了。若我只用半碗木的話,外面或許看起來和現在沒什麼兩樣,可這層層紙張裡肯定有沒澆透的地方,等於事情沒辦成。比方用六萬貫能管用五年的話,五萬貫或許只能管一年甚至更少,你說是我虧了還是賺了?”
倒吸一口涼氣。以前接觸過這類理念,可從沒有深入地研討過,一個小小的銀行職員還享受不到這種待遇。蘭陵憑什麼就能想到這麼複雜的攻關模式?不管是商業運作還是朝堂爭鬥,如果真能因人而異地定出這麼精確的材料,無往不利啊!“你打算幹什麼?”
“我在教你學問啊。”蘭陵見我給本子扔一邊,笑道:“不想看了吧?說明你還是念情的人。好些事情不由人情,我也不喜歡這種針對生意對手的冊子,可真的很管用。慶幸吧,王家持掌大權的幾個人裡就你能標價碼,連陳老四這個外人都對你忠心耿耿,她立場在陳家,可心思還在你身上。”
拿起冊子,“誰給你的建議?”
蘭陵指指自己,“這不是建議,是我和你多年的接觸中總結出來的。知道麼,我有時候覺得自己該下油鍋,可還是忍不住順了思緒一步步變壞。現在想想,若重新回過去,我就該狠心給你在南山裡砍了纔是。”
“栽贓,你學壞和我有什麼關係?”自嘲地給冊子晃晃,“我可沒有你這創造力。不過你這東西不完善,爲什麼有些人你標不出價錢來?因爲你只看價值忽視人情。若是我就專門成立個攻關部門,分三個基礎部門。一組專門策劃,一組則資金運作,還有一組就是所謂的感情攻關。不帶目的去,只投其所好地和目標人物交朋友。我喜歡釣魚,你就派個真正愛好釣魚的人過來,不是那種達到目的就消失無蹤的買賣,而是讓這個朋友走進目標人物的生活,甚至一生的知交好友,可能一輩子也用不到他。但用一次就能起到一輩子的作用。”盡情釋放內心的邪惡,很過癮。
蘭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了我看,嘴角輕輕抽動,喃喃道:“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戰鬥在金融戰線的一穎螺絲釘。”
蘭陵搖搖頭,“和初時見你時候早就不同了,我學你的同時你也在學我,我身上的長處到了你那邊就成了短處,你身上的優點到我身上也變成缺點。甚至覺得天下之大,除了你竟沒有一個能說話的人。不是說我這身份地位如何如何,只有能和我想到一起。”
看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道理又被推翻了,一黑一赤倆顏色總有交融的時候,黑加紅等於紫,我和蘭陵現在都是紫氣東來的模樣。怪不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周身通泰,模樣、年齡、身份統統不是障礙。真正達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
現在想想,蘭陵就算和老四調換一下長查,我估計都沒有太大反應,長什麼樣子早就不在意了,就要的是對面這個人,還有一顆逐漸發紫的心。
混帳遇見流氓。綜合一下就變成了倆混帳流氓,這就是一加一大於二的理論。可我總不情願遇見老四,即便在蘭陵的冊子裡發現老四身上諸多優點,我反倒更加排斥。
穎也不確定該不該給老四攆走,二女則抱着看戲的那份悠閒來靜待事情的發展。而老四則迅速恢復了往常無憂無慮大喇喇的生活態度,偶爾挑釁地在穎跟前喊幾聲墩墩,喊旺財的時候會和二女發生激烈衝突。
“別打了。”給倆人拉開。天還沒黑,一點都不顧忌自己的身份、不怕下人看見笑話。瞪了老四一眼,“你又打不過二女,打起來不是找不自在?給你說個事,到屋裡來。”
“就找不自在!”老四回身又推了二女一把,趁二女發動報復瞬間就繞了我前面。扭頭還嘴硬道:“打死你!”
朝二女擺擺手,纔算制止了鬥毆。老四正站了門檻上一副勝利者姿態朝二女挑釁,被我一把推了下去,“行了,有正事找你。”關了門,將蘭陵創立的那種攻關方法簡明扼要的敘述一遍,“能聽懂不?”——
老四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讚道:“姐夫真是有本事的人,我就從沒想過這麼周詳的法子。送錢送禮誰都會。可送到這個境界全天下也就您一個了。”
聽了這括終於明白個道理,老四這孩子根本就沒有分辨好壞的能力,至少對我的所作所爲一律奉爲金科玉律,稍微新奇點的就驚爲天人那種。“談談你的看法。”
老四扶了額頭想半天,問非所答地問到:“姐夫,你怎麼想到的?若早五年這麼搞,如今咱家產亞可不止這麼一點。要知道通門路的時候既費勁又不一定落好,有拿了錢不辦事的,有辦了事嫌伺候不周到改唸頭的,怎麼不早說!”
嘆口氣,老四這輩子就這樣了。我是想聽聽她對這種行爲的着法,鬧了半天老四也是個缺乏道德底線的單純女孩?苦笑道:“覺得好就着手實行吧,經商總是要不惜一切手段達到目的,你還天生就是個好商人。”
“不是,姐夫笑話我。”老四搖搖頭,垂了眼臉看着自己腳面,小聲道:“我從小就隨家裡耳濡目染的,除了這些也沒學了其他本事。不像姐姐,家裡從不讓她問生意管錢糧,吃穿用度有專人伺候,琴棋書畫有專人調教,就是爲嫁到王家準備。王家是什麼身份,陳家高攀啊。姐姐還好,可我每次在您跟前的時候總覺得擡不起頭,您也看不起我。姐姐說我沒教養,其實我在外面也處處小心,處處謹慎;可在您面前就變成這模樣,有時候連自己也覺得怪。”
起身推開門,外面倆貼門縫的披腿就逃,回身看看老四,依舊一動不動地坐着,垂個腦袋,圓臉蛋臊通紅。
門就敞着,誰愛聽誰聽。丫頭怪可憐,說不上同情,經商首先要的不是會算計,而是通熟人情世故,按理說老四達到這個成就,不該這麼天真吧。
“姐夫。”老四小心看我一眼,又叫道:“姐夫。”
回身坐下,“說。”
“您別見怪,按理出了上次那事,我就不該在這宅子裡再待下去,可又捨不得走。說沒心沒聊也好,說厚臉皮也好,總覺得自己就該住了這,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你住就住,不該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不是我想攆她,以前回來時候看見老四就當家裡人,自打上次莫名其妙以後,總覺得家裡出現個外人,有時候連穎和老四照面都不舒服。
客氣話總該有,“沒人攆你走,住得舒服就待這,自家人不用說那麼些見外的話。飯頭上了,出去吃飯吧。”
老四不挪地,小聲道:“您把門關上,敞得人不自在。有些話說完我就打算回去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