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丫頭來了,我還是先不回去的好,有穎在,應該能對付。五月中的天氣,天還沒黑的樣子,和李世侃了小半天,中午飯都沒吃,肚子餓得叫喚。老遠看了花露水作坊那邊炊煙裊裊,家裡所有的作坊平時只管一頓飯,看樣子,又要加班了。
內府上動用了各種超限制渠道打開了周邊國家的市場,已經不是行腳商隊零敲碎打的販運了,有組織有規劃有預謀,沒有誰家比內府更具備這樣的優越條件,強橫的武力加上皇家獨有的權勢和大唐豐富的物產、人力資源,只要想做生意,沒有不賺錢的道理。
到門上將坐騎交給門房,廚房裡拿了塊鍋盔,邊吃邊溜達,再有不到半月時間,西瓜就熟了,一個個膀大腰圓的躺了滿地,爲了讓西瓜均勻採光,倆莊戶正在小心的翻着瓜面,我則找了棵老樹坐下,儘量不干擾人家的工作。
“好東西啊。”莊農邊翻邊讚美,“上次瓜熟的時候下了好幾大車,別看才拳頭大,味道不錯!我和婆娘連吃了幾天,老丈人那邊都沒捨得送。”
“說的,可不能多吃,拉肚子差點就沒命了。”另一個反駁道:“咱不是吃寒瓜的命,拳頭大的就夠了,現在長得和豬頭一樣大,不知道是個什麼味道。”
我聽得直笑,明顯就是想吃了,還找藉口剋制自己,要擱了後世,不管是給誰家種,種瓜的沒吃過瓜就是奇聞。自己莊子上的人家就是可愛,種了這麼長日子,竟然還沒吃過滋味。
“味道肯定差不了。你看這葉子都發黃了,也就快熟的時候了。”
“這麼多,主家怕吃不了吧?”說着還煞有介事的咳嗽兩聲,“寒瓜地上的活是辛苦了點,還是去年上莊子裡起院子時候拿得多,去年掙的錢,今年還沒花幾個。就是讓鄰莊上那幫人佔了不少好處去,不甘心。”
“咱這主家還成,到底是朝廷裡封下的人,知道體諒下苦力的。外莊上來的也是賣力氣,憑啥不叫人家拿。不過說起來,主家還是比不上大夫人厲害,知道不?誥命夫人!昨天還見了,回去一看我婆娘,直接打了一頓,咋和誥命夫人一點都不像。”
“打你婆娘有屁用,你就沒長誥命夫人她男人的臉……”
“有完沒完了?”我一旁聽得冒火,誥命就誥命吧,還她男人的臉,當我愛長誥命夫人她男人的臉咋地。站起來吆喝道:“想吃西瓜就偷偷吃一個,關我臉屁事!”
倆莊戶傻了,站那半天沒個動靜,一臉驚詫,見了鬼的樣子。
“看啥看啥!”我指了指說我臉的那傢伙。“你,說你呢。去,挑個瓜過來,吃了不小心我拾掇你!”
“是!”倆人一塊跑了,半晌才抱了個似乎最大的過來放我跟前。大氣不敢喘一聲,等我發落。
我俯身拍了拍,端起來貼耳朵上,雙手用力擠了幾下,不屑地看了倆人一眼,沒知識就是沒知識,種瓜的不會挑,老大一個生蛋。“賞你了,回去給你婆娘吃,打捱得冤不冤?”起身親自挑了幾個,沒幾個熟的,將就吧,一年沒吃了,開個葷。“給我抱回家去,今兒這事就不追究了。”指了另一個莊農道:“一會兒你也過來挑一個拿回去,等熟了,凡瓜地上幹活的一家賞倆,不過再敢拿我編排事兒,就讓你坐地裡一口氣吃二十個,吃不完不準走!”
“現在?”那人聽得激動地打擺子,“二十個?”
“滾!美不死你。”憨膽大就這意思,明顯心裡沒數。
回來時候雲家丫頭已經走人了,穎正喜滋滋地拿了個盆子洗西瓜,再仔細擦抹乾淨,就差打蠟了。“滿地都是,至於不,洗洗切了吃,吃飯前剛好開胃。”
“咱家東西長得就是迎人。”穎擦乾淨退了兩步左右的欣賞一會兒,“這麼大,前一陣上去的時候才碗口大小呢。迎風就長。”
“一陣沒朝坡上去了吧?忙過了,這些天你好好歇歇。”接過丫鬟遞來的毛巾擦了把臉,問道:“雲家丫頭今天跑過來幹啥?”
“耍心眼呢。”穎輕快地笑了幾聲,切了塊瓜皮下來擦了下刀,扭頭吩咐丫鬟喊二女一同吃瓜。“一起送來好幾個,妾身讓管家和賬房都拿了個去,周醫生也送過去了,往後依仗這些老人的時候還多。”
“送就送了,解釋啥?”我揮揮手,“問你雲家丫頭事情呢。”
“賊得很。”穎手上加力,一刀兩半,分了一牙遞給我。瓜不錯,不過到底沒到時間上,瓤子肉肉的,還不脆。穎收拾了個銅盆子放了腳下盛瓜籽,才自己取了一塊,咬了口,舒服的呻吟一聲,“今年上關中糧食旺,官上大量收了糜子去拉了南邊賑災,弄得這邊糜子漲價,麥子到賤了。她家去年爲了扛難關,專門拿麥子換了好些個糜子回來,這會兒糜子一漲,她就想起還帳了,着急了要先還一部分。”
“那就叫她還吧,小姑娘家撐個家也不容易。這些事情上咱也沒刁難的理由,正好北門上釀酒的作坊裡能用上。”
雲家小姐給我的映像不壞,雖說王家是衝了雲家地產去的,可畢竟沒有讓人家破人亡的邪念,若真存了壞心思,也不容她能逐漸地爬起來,早就動手了。“明天讓她拉了來,照今年的價錢算。”
“嗯。”穎見二女進來,指了指桌上的瓜示意她自己拿,“就這麼給她說的。其實說了人品,這丫頭還過得去,老四那邊收她家雞蛋一直沒出過紕漏,品質也好。即使今年降了價錢也沒說三道四,雲家日子也逐漸能過下去了。”
“那就好。反正到明年你姊妹倆一刁難,地八成得讓了咱家。總得給人家留條活路。”我現在也想通了,穎的擴張是有道理的,想發展自身就必須經歷這個過程,王家不是真正的生意人,打根基就得依靠吞併土地。
穎將西瓜啃得乾淨,一點都不浪費。旺財伸頭聞了聞瓜皮,又失望地趴下。“咱家莊子上是一點空地都騰不出來了,擠得滿滿的,鄰了雲家那邊的河渠兩旁又太偏僻,實在不行就朝那邊修路……”
“錢管家不是說那片原來掏過個旱井,水是苦的麼?”關中長安地區的地下水資源很奇怪,前後不到一里路的兩眼井,水質卻截然不同。老關中人都知道,解放前雖然家家都有水井,可大部分是用來涮洗的,喝的水必須去城牆根一個叫甜水井的地方拉,彭大元帥當年在西安還同警衛員一同去甜水井拉過水。“沒水你讓人家怎麼去,河渠裡的水飲牲口可以,人喝不成。”
“住不了人而已,修條路過去也花不了幾個錢。妾身的意思,那塊地往後加幾間作坊沒問題,水苦點,人不喝就對了,作坊還是能用上。素蛋作坊和飼料作坊都給移過去,莊子中間佔得礙眼。好好的地方都糟蹋了。”穎對莊子裡不寬敞早有微詞,而且遷作坊是陳家掏錢,王家只出地皮。“今年看起來紅火,算來算去就沒掙多少錢回來,花露水產量是多了些。可前一陣咱收酒的虧了不少,來回扯了個平手,造紙作坊裡就半死不活的,素蛋那邊一天來回就四百來雞蛋,聽起來利大,七七八八一分攤,剛保了本錢而已,還搭進去個飼料作坊……”
“急個啥?天上下金子還有個落地的時間,今年抓的雞還沒下蛋,你着急有啥用?”一說這,我也不爽。這年頭,不是想養雞就有雞給你養的,得老母雞孵才成。一窩五個蛋孵二十多天不說,就算母雞賣力,全給你孵活了,還有一半的公雞在裡面,母雞孵卵這二十天還不帶下蛋的,來回一算,沒效益不說,萬一窩裡全是公雞,虧大了。如今孵蛋都和賭博差不多,小母雞價錢快趕了豬崽。
“急,怎麼不急。”穎不知道想了什麼,瞬間笑的打跌,一口西瓜瓤子噴了出去,嚇二女一個趔趄,“失禮了,哈哈……夫君莫怪……哈……”
“你小心,瓜籽卡了氣管不是鬧了玩的。”上前給她脊背上敲打幾下,笑得輕了些,“鬧啥?好好說話呢,發什麼神經?”
穎指了指二女,又開始笑,強忍了半天才蹦了幾個單詞出來,“二女……被窩裡……一次孵一百個成不?哈哈……”
二女聽了忍不住笑了幾聲,發現不對,硬硬板了臉下來,小臉憋得通紅。
我順手就給了穎一個五百,笑道:“有創意!”扭頭看了看二女,二女驚慌失措地搖頭,朝院子裡達萊那邊指了指。“就知道你倆沒一個好東西!誰提的誰孵去,少糟踐別人。明天我就提一籃子回來,給你倆綁炕上!”
其實人工孵化不是不成。小時候在農村也見農民自家裡幹過,炕上放兩排草紙編的孵化池,一個大燈泡照二十四小時不停的照上,也有燒暖炕弄的,這東西一般不分季節,不過在春秋兩季的多些。這是土孵化,對溫度要求的不嚴格,房子裡連溫度計都沒有,全憑人的經驗和感覺,還得每隔一段時間朝室內噴點水,保持溫度,翻蛋保證溫度均勻,溫度高了還得拿出去涼一下,很麻煩。孵化率也不高,二比一左右。所以這些孵雞蛋的還有另外一個職業,賣毛蛋(孵化失敗,但小雞已經成了形的)。很噁心的東西,可偏偏有人愛吃,生意火爆得不行。
“要不試試?”穎小眼睛眨着,“上次夫君不是給妾身講過活人孵蛋的故事,那人叫什麼來着?”
“……”故事好像講過,可具體是誰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劉備!”先胡謅一個對付。
穎皺眉尋思半晌感覺不對,“先不管是誰,夫君也沒說成不成。”
很麻煩的問題,因爲我也不知道劉備成了沒。早先起暖炕後,我也有過孵蛋的打算。不過人越活越懶,就硬硬在腦子裡把這個想法屏蔽了。“你胡亂打算什麼呢,人就是能孵,那也不可能一下一百個。不過要試驗也可以,找個陰涼通風的房子,晚上燒了暖炕,成不成也沒辦法說,關鍵要控制溫度。”
“溫度?控制?”穎對控制溫度沒有太完整的概念,我耐心講了半個西瓜的時間,她終於明白了,笑道:“這容易!”
“啊?”一口瓜籽沒吐出來,活活吞了下去,差點嗆住。
穎見我的表情,得意地笑了,“簡單,記得上次琪郡主送了妾身好些個文魚(金魚)不?一開始養的好好的,可隨了天熱就死,妾身開始也一點辦法沒有。後來打聽養文魚的才知道原因,見不得太熱,剛剛合適的溫度裡,它就文氣的遊,若熱了冷了就貼了缸底下不動,熱急了就冒頭,再不管就死了。”
哦,說了半天就這麼個控制法,厲害!孵蛋肯定在不動和冒頭這個溫度上說話。估計死的溫度也有可能,也可能在死和冒頭之間……鄙視了穎一眼,剛還以爲碰見了居里夫人,半天就這餿主意,不過不能澆她涼水,要鼓勵。“成!冒不冒頭我不管,你看着弄,孵出來是功勞,孵不出來全當我吃的。”反正從前到後我省了不少雞蛋。
“聽夫君這話的意思是行不通?”穎露出失望的神色,隨後又堅定道:“那就……全當夫君吃了!”
設備我可以按農家裡的樣子去指導,可溫度嘛,按理說一般人是感覺不出來的,我又沒有其中的經驗,還得摸索。
蘭陵這幾天因爲賑災的事情,跑裡跑外的瞎忙,沒功夫過來,我正好研究一下金魚冒頭的溫度,反正穎熱情高漲,第二天上收了雲家的糧後就張羅了修路和弄孵化室的事情,順便還買了大缸人家處理的小金魚回來,全是最便宜口眼歪斜的那種。
雞蛋價錢貴,不敢亂糟蹋,就自家產的就成。三個通風的廂房,一間是舒適的遊弋,一間是熱點不動,還有一間是所謂的冒頭,說實話,冒頭那間我都不願意進去,轉一圈出來就桑拿了,金魚拿進去不到兩天就掛,人間地獄。
第一次試驗全軍覆沒,雞蛋變臭的味道很可怕,中了化學武器的感覺,全部拿去當了肥料。穎不甘心,馬上又來二次,這邊正糟踐雞蛋和金魚不亦樂乎的時候,蘭陵一臉歡喜的上門了。朝廷上果然收了商戶們的熱情捐助,冠冕堂皇地記下了捐助金額和家門,着實的大張旗鼓表彰了一番,陳家作爲這次運動的帶頭人,聲望暴漲,尤其陳老四被娘娘正式接見的事情讓陳家成爲商界明星。鼓舞人心的事情,朝廷賑災上有了充裕的資金,大批招募民夫趕往災區修路,災情雖然嚴重,可民心大振,封建主義的階級友情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你幹什麼呢?聽會兒話就滿頭大汗?”蘭陵一番熱情的敘述完,才發現我和往日的不同,“生病了?”
“沒,桑拿,出汗後本來要洗澡,你趕來了。”將外衫解開,拿了把蒲扇颳風,“這算好的,沒見昨天呢,出來和泡水缸一樣。”
“搞什麼花招?”蘭陵不知道桑拿是什麼,可大清早裡洗澡不合常理。
將人工孵化的事給蘭陵大概講述一遍,抖着衣襟道:“看,就這樣子,一進去就想死,一天還得死十回八回,叫別人弄還不放心。”
“夜裡呢?你熬夜?”蘭陵心疼的除了我外衣,拿了手帕仔細地擦拭,不滿道:“原先聽你說過,沒想到這麼辛苦。你婆娘起的主意,爲什麼要你操勞,她幹什麼去了?”
“家裡又開始鋪路了,後坡上的寒瓜到摘的季節了,忙不過來。”不是穎不去,我實在不想讓她也沾這個手,怪受罪的。可蘭陵問起來也得打個掩護,“今年寒瓜上的多,下午回去帶一車走,當還你去年的本息了。”
“這漏子讓你鑽大了,一車算是饒了你。”蘭陵把我轉過去,脊背上掏到內衫裡也擦了,“一會兒領我去看看你孵蛋的地方,別讓你一人累了,我回去佈置一下,多試幾次,看有門道沒有。現在就帶我去看。”
和蘭陵正走後宅門口上,就聽見穎在裡面說話,拉住蘭陵,爬門縫上看了下,雲丫頭竟然在裡面。
“這些天淨忙了這些沒名堂的事情,這不,收據都寫下了,說等這窩雞一孵出來就給你送去呢。啊,不是,是說家裡雞下蛋了就給你送去。”穎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聽得很清楚。
“孵?”雲丫頭問道:“是孵蛋嗎?”
“孵什麼蛋啊,說錯了。家裡才抓了小雞,忙的等下蛋呢,可別聽我隨口胡說,忙的說胡話了。你的收據,快拿上,等過些日子去你家串門,倆弟弟還好吧?”
“謝夫人掛念,弟弟都好,長高不少了,書也讀得用心。哦,夫人說忙,妹子就不打攪了,代妹子給小侯爺問個好,弟弟們已經開始念他著的書了,虧得有您家這個好鄰居,要不雲家就過不來呢。小妹告辭……”
打什麼主意呢?穎明顯就不是能把話說漏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