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一直都在沉默。
某種程度來說,當得知了這個消息,他是最爲震怒的。
韋弘敏那廝,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神策府,針對自己,實在可恨,地位超然,又有韋氏那惡婦支持,秦少游這數年來的心血,都放在了神策府上。
對秦少游來說,爲了神策府,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不可以忍讓的東西,因此他埋頭苦幹,於是他處處以神策府的利益爲先。
可是如今,韋弘敏終於還是把手伸進了神策府的根本利益上頭。
擺在秦少游面前的固然是一個天大的難題,假若不肯就範,則對方正好有了藉口,韋弘敏可以仗着朝廷支持下,直接切斷掉神策府最爲重要的商路,而一旦切斷,對於神策府來說將是致命的打擊。
神策府的歲入一年將會減少三成,這還不包括,河南府將會出現巨大的皮毛、牲畜的缺口,到了那時,許多加工皮毛的工坊都要關張,牲畜緊張,會導致牛馬的價格暴漲,一旦暴漲,那麼難免要傷農。
神策府的歲入都是編列了預算的,今年歲入多少,那麼又要支出什麼,往往支出會比歲入要低一些,不過一旦歲入增多,神策府的開支也跟着暴漲。
正因爲神策府錢糧收支多,所以神策府纔敢在各縣乃至於各鄉都開設太平學的蒙學學堂,也因爲收支多,軍中編列的預算才充足,因爲收支多,所以四處修橋鋪路。
而一旦出現一塊巨大的缺口,後果將是災難性的,這就意味着,許多原本該發的錢糧都會削減。神策軍、太平學、工程、 治安,諸如此類的問題都將出現麻煩。
可是如果妥協,那麼也只是溫水煮青蛙而已,神策府後退一步,韋弘敏就會得寸進尺一步,其他的諸侯也必定會像瘋狗一樣,一擁而上,將神策府撕成碎片。
就在武則天與楊再思在議論的時候,秦少游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麼選擇。可能都會導致更爲嚴重的問題,所以……他必須有第三條路。
這時候,秦少游突然擡眸,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武則天目光落在了秦少游身上。
楊再思也錯愕的看向秦少游,方纔秦少游的沉默,讓他有些腹誹, 如今見秦少游有話要說,楊再思心裡便想。這位弘農王殿下,八成是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武則天道:“愛卿但言無妨。”
秦少游臉上很冷靜,只是目光中帶着迫人的寒意,他不假思索。道:“陛下自大病之後,身體已逐漸康健,四方臣民歡欣鼓舞,如今外朝有諸多猜疑。總有宵小之人,胡言亂語,言及宮闈中事。都說陛下大病依然纏身,足不下塌。大唐延續至今,高祖皇帝所制定的禮法,沿襲的乃是周禮古風。周禮有言:‘天子四季行獵,春曰搜、夏曰苗、秋曰袮、冬曰狩。’,而今陛下康健,立夏時節,而天下四處旱災不斷,陛下難道不應當與民共體時艱,巡視四方災情,同時狩獵於河北,以此自娛?”
武則天的武周,曾對周朝有過諸多的效仿,甚至武則天直接宣稱自己是姬姓的後裔。當然,這姬姓衍生出了諸多的姓氏,雖是東西周的國姓,不過當時的‘國人’(周王室的宗室或者是近親遠親)到了如今,可謂是如過江之鯽。也因此,武則天對周禮的推崇可謂到了極致。
天子狩獵,在盛唐時本就風靡一時,不過隋唐時的狩獵,早已流於形式了,不過是在皇家專門的林苑裡帶着貴族子弟們射一些兔子而已,乃至於後世的滿清,有一名鼎鼎大名的天子,居然日射兔子三百隻,足以打破吉尼斯紀錄。
只是這一天裡,短短四五個時辰不到的打獵的時間,平均下來,一個小時便要射兔子三十隻,即意味着兩分鐘便要送一隻兔子兄弟上路,以秦少游的估計,要嘛就是那位千古一帝吹牛,要嘛就是有人將數千上萬的兔子圍起來,專供這位有志於創造紀錄的天子來射。
那麼問題又出來了,每隔兩分鐘拉弓射箭,須知這弓的力道很強,想要拉到滿弓,花費的氣力是極大的,一個人能夠不停的彎弓射箭,四五個時辰不去停歇,這便是是神策軍中最強健的弓手只怕也做不到,人……畢竟不是神,那千古一帝,莫不是超級賽亞人不成?
自然,秦少游現在沒心思去考究這個,他現在提出來的‘夏苗’,當然不是宮廷的狩獵,而是借用了周禮中的規矩,表面上是夏苗,實則卻是請武則天出巡四方。
這個四方……其實就是河北。
請上皇去河北狩獵,打兔子什麼的。
這若是在其他時候,秦少游敢提出這麼個餿主意,只怕無數人要用口水把秦少游淹死不可。可是楊再思的眼前一亮:“大妙啊,陛下,弘農郡王所言甚妙。”
他搖頭晃腦,開始爲秦少游做了補充,道:“這其一,可以使那些上皇鳳體老邁的流言不攻自破……”
這個問題看上去並不重要,可是實則卻是極爲關鍵。
任何一個政治勢力的核心人物,往往會使人產生疑慮的原因無非有兩個,一個是身體問題,假若身體都不好,誰知道什麼時候暴斃呢,這人一旦死了,那麼便是樹倒猢猻散,因此身體健康最爲重要。至於第二個問題,則是繼承人的問題,假若身子不好,有一個值得期待的繼承人,自然也能讓人生出希望,李顯對比武則天優勢,就在這兩方面。
而一旦武則天去河北狩獵,誰敢說上皇身子不好,誰敢說上皇享不了多少天年?
楊再思繼續道:“這其二,既是要出巡會獵,以上皇之尊,豈是小事?這上皇的鑾駕豈可沒有人護衛?此事,自然可由神策軍來代勞,萬餘神策軍,拱衛聖駕,渡河北上,行至河北,就地紮營,到了那時,昭義軍都督韋弘敏豈敢不來迎駕?而他一旦迎駕,就免不了要伴駕左右,到了那時,主動權就在我,而非是他韋弘敏,那韋弘敏成了甕中之鱉,而陛下與郡王殿下,則掌握了他的生殺大權。”
楊再思陰冷一笑,道:“假若那韋弘敏若是不敢來陪駕,這可就是死罪了,上皇之尊,到了地方,他都敢不來,他想做什麼,難道是想謀反嗎?他韋弘敏有幾個膽子。”
楊再思又道:“真到了那個時候,河南府也就不必客氣,儘管收拾就是。”
“弘農郡王殿下的謀劃實是高明,本來那韋弘敏將一個難題踢到了我們的腳下,而如今,我們也給他出一個難題,等到上皇抵達了河北之時,就容不得他韋弘敏去打商隊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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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再思事無鉅細,將秦少游的謀劃解釋給武則天聽。
當然,他這一番話其實是徒勞,以武則天的聰慧,怎會不知這其中的明堂,當秦少游提到了‘夏苗’的時候,武則天就知道,河南府理應要出手進行反制了。
武則天不禁噗嗤一笑:“難得楊侍中會極力贊成此事。”
楊再思老臉一紅,他可是做了一輩子的不倒翁,何謂不倒翁,無非就是任何事都留有三分餘地,什麼事不堅決支持,但也絕不反對罷了,而如今,一通誇讚,就是等同於他要爲秦少游的方略背書了。
這裡頭當然是有風險的,武則天畢竟老邁,一旦‘夏苗’,少不得長途跋涉,固然她是上皇,會照料的極爲妥帖,可是一旦出了什麼事,那麼出‘餿主意’的人,可就要受千夫所指了。
楊再思必定是深知其中的風險,卻還是毫不猶豫,武則天固然是譏笑他,不過某種程度,也算是摸情了楊再思的底細。
這位據說將自己子侄都安排在了洛陽和孟津做買賣,深知安置了一個遠房親戚在神策府議事堂做了議員的老侍中,這一次是打算砸鍋賣鐵,也要跟武則天與秦少游站在一起了,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楊再思已經沒有了左右搖擺的空間,他唯一做的,就是跟着殿中的兩個人一路走到黑,見到了棺材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楊再思臉色鎮定自若,卻是篤定的道:“臣極力贊成,乃是出於公心,此策確實大善,一舉可扭轉乾坤,將別人給陛下的難題,轉眼之間成爲陛下給那韋弘敏的難題,弘農王殿下深謀遠慮,老臣歎服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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