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州與紫雲州交界處的延綿深山中,鳳籮山那獨特的形貌此時已經被披上了一層翠綠欲滴的衣裳,正是繁盛生長着的鳳籮茶。
暮夏的黃昏,在西邊天際渲染着雄渾絢麗的晚霞,如一個遲暮美人的容顏,如一聲老殘抱病於牀榻之上的將軍憾然無奈的嘆息。
天機閣,內閣重地。一處精緻典雅的小樓外掛着的仍然是那幅對聯上窺天機悟我道,道亦飄渺;下測紅塵修我心,心有太極。
“噔,噔,噔”木質的樓梯一陣急步腳聲,塵修一臉哀傷的跑上來。
一個頎長瀟灑的身影正揹着樓梯口,面向那扇寬大的鏤花窗牘負手而立。帶着未消散的溫熱的晚風吹來,由竹子削尖串在一起的風鈴發出陣陣悠揚的聲音,這個氣宇斐然的人正是司徒靖軒,天機閣這一代的閣主。
“塵修,什麼事如此慌張?”司徒靖軒依然沒有轉身,淡淡的問道。這幅情景如此熟悉,似曾相識還是在十多年前吧,華山令狐笑闖進天機閣的時候不也是塵修慌慌張張的跑到這裡來找他的嗎?難道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怎麼我一絲也沒有卜算到?就算是受到十二生肖蠱的影響也不可能
“閣主老閣主,他他,他羽化了”塵修低下頭哽咽着道。
“什麼”司徒靖軒心神巨震,驀然的,心口一陣巨痛傳來,原來是潛伏在那裡的蛇蠱受到了驚動,它開始在他的體內不安分起來,“塵修,立即召集所有弟子,隨我前往羽化宮!”
後山一處光滑的絕壁,凌空三丈處有一個僅僅容一人通過的石洞,看得出來,洞門是用高深的內力御劍雕刻而成,粗獷錯亂的劍痕雖然經歷了上千年的風吹雨打依然清晰可見,不知道是哪代閣主的傑作。從這個石洞門進去就是羽化宮了,一個只有大限將至的閣主纔可以進去的神秘所在!
此時,暮色已經漸漸籠罩了整個天地。絕壁前,塵修等塵字輩和齊字輩共計二百八十一名弟子神色肅穆哀傷的默默垂手立着,他們的眼神都望着那個神秘的羽化宮入口,他們的閣主剛剛從那裡進去了。
就在此時“哎,沒想到還是晚來了一步,司徒前輩已經走了憾哉憾哉!”
“誰”衆弟子立刻警戒起來。
“你們不認得我的興許你們那個半男半女模樣的新閣主司徒靖軒倒是認得我,他要是不認得我,只怕這世上也就再也無人認得我了”一個面容清秀、神色古怪的青年從一處大岩石後面走了出來,嘴裡還叼着一段樹枝,眉不正眼不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加上那句非常不中聽的言語讓衆弟子險些集體發飆。
“你到底是誰?”塵修沉聲問道。他是這裡的大弟子,在司徒靖軒不在的時候,偌大的天機閣幾乎都交於他來打理,此時見來者“不善”,便挺身而出。
“不對,不對還有瑤琴閣那幫想起來就渾身發冷的女人興許也認得我我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每外出行走,常引美女少婦尾隨千里,英俊非凡、卓然瀟灑的呃,還是先不告訴你們了,拜拜”那個不良青年說完把那原先叼在嘴裡的樹枝輕輕一扔,身形驀然騰起,腳尖在那段樹枝上輕巧的點了下,再一個漂亮的翻身,消失在羽化宮的石洞門前。
“呃”衆弟子一陣錯愕,這廝也太那個了吧到底是什麼來頭?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那個神秘古怪的青年已經進了羽化宮,他們又不能進去,只能在絕壁前乾着急。
“原來你們都在這裡啊,害的我一番好找咦~塵修,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白衫俊美公子挽着一個一襲白裳、一襲白髮、佩着一柄雪白色長劍的絕美女子,宛如一對璧人恍似一對神仙眷侶、風采逼人的走了過來。
原本鬱悶的衆弟子一見來人,紛紛欣喜於面,齊聲道:“拜見唐公子,見過冷姑娘!”
原來這二人正是從華山趕來的唐吹夢和冷香雪。他們的修爲都是頂尖高手以上了,這點路程只要一天就趕到了,期間還不算二人遇到山谷明溪的時候少不了的一番嬉戲浪漫來着。
唐吹夢微微笑道:“大家不必客氣,快跟我說說出了什麼事情?”
塵修道:“回公子,老閣主已經羽化了就在今天中午,每代閣主羽化的時候,羽化宮周圍就會騰昇一個時辰的霧氣,中午的時候,看守羽化宮的弟子來報,那霧氣終於還是出現了,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不是還有三十年嗎?”
“我進去看看。”唐吹夢微微蹙起眉頭沉吟了一下,“雪兒,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出來。”
冷香雪點了點螓首,把寒冰劍遞給了他。唐吹夢笑了一下,接過寒冰劍輕巧的閃身進了石洞。其實他身上有一把劍,就是那把已經和他融合了的崑崙神劍,不過現在已經該叫做“弒天聖劍”了,這把劍將會成爲他一統江山的唯一見證者。
“哎呀,剛纔忘記告訴唐公子了,那個行事處處透着古怪的青年已經在羽化宮裡了。”塵緣拍着額頭道。
冷香雪清冷的接道:“他是鬼谷傳人”
天機閣衆弟子齊齊驚呼:“鬼谷傳人!”
蒙着一層神秘和神聖面紗的羽化宮其實就是一個簡樸的石室而已,唐吹夢也是第一次進來,不免仔細四處瞧上幾眼。雖然簡樸,但是那種道家的玄機卻分外的濃郁,走在這段長長的甬道內,夜明珠乳白色的朦朧光暈中,似乎可以使人有種置身輪迴隧道之中的錯覺。
甬道盡頭,入眼滿是一片玄青色的光芒,有他熟悉的聲音傳來。
“虛無,二十年不見,你還是那副臭蛋樣子,真不知道悟世前輩是怎麼教導你的”
“我師傅既然名號爲悟世,當然早就悟通一切,在他老人家眼裡,我這叫真、善、美,是人之本性,知道不?枉你當上了天機閣閣主,這麼多年依然還是老樣子,你要是個女子,只怕說不定會禍國殃民,嘎嘎”
悟世?鬼谷這一代谷主;虛無?鬼谷這一代唯一親傳弟子果然是鬼谷傳人!唐吹夢心裡微微有些驚訝,在外面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比他先到羽化宮的人是鬼谷傳人,想不到還真是的。鬼谷一門,非天下久合必分之時不現,看來他出世的目的很高深啊,這樣的人不拉攏爲己用的話,就必須讓他從世界上徹底消失,因爲跟這樣的人爲敵固然刺激,卻非常累心。
“表哥,我回來了。”轉過牆角,唐吹夢收起了所有的僞裝、所有的肆無忌憚,像個天真孩子一般走到司徒靖軒的身邊,拉起他修長白皙的雙手,輕輕的握着。
司徒靖軒臉色慈柔,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頰似乎因爲重逢的喜悅又或是唐吹夢那真情流露的神情而變的透出一絲紅暈,望着眼前分別多半年的表弟,輕聲道:“夢弟,你回來了?”同樣的一句簡單的話語,同樣都帶着滿心的感情,卻代表着不同的意思。饒是虛無得到鬼谷一門的真傳,卻一時間搞不懂這兩個同樣風采非凡的男人雙手相握,眼神盈盈的在搞什麼名堂。
“喂!你們在搞什麼啊?兩個大男人這樣親親我我的,肉不肉麻啊!”虛無終於忍不住抗議起來。
司徒靖軒淡然笑了笑,沒反駁,只是抽回了雙手,走向裡面。
唐吹夢轉過身,冷眼望着虛無,一雙深邃的黑色眸子緊緊的鎖定對方的視線,氣勢驀然暴發。虛無心裡雖然有些吃驚,卻臨變不亂,從容對視着發出了他的氣勢。
二人的衣衫和髮絲無風飛舞,一股暗流在滿是玄青色古樸神秘光芒的石室內來回旋轉着。
“虛無,你這個臭蛋,別逞強了,你比不過他的”司徒靖軒的聲音透過一層層無形的暗流飄忽的傳來,竟帶着難得的幽默味道。
“你個死人妖,哎”虛無一陣氣餒,所有氣勢頓時收斂無形,一臉無奈的望向裡面嘆道,似乎見到司徒靖軒之後,二十年前他給自己起的外號再次成爲一頂擺脫不掉的帽子,再次戴在了他的頭上。
二十年前,一樣是暮夏。鳳籮山山頂,一株古榕樹繁盛的樹冠下,兩個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各執黑白二棋殺的不亦樂乎,同棋子的顏色一樣,執黑子的中年人一身黑衣,他身後站着一個同樣穿着黑衣的三歲孩童,那孩童眼神不正,總是滴溜溜的亂轉,似乎在琢磨着一些捉弄人的餿主意。
對面執白子的中年人一身月白道服,頭上的發鬏上橫插着一支木簪,他身後也站着一個孩童,一身月白色道服,不過年齡卻比黑衣孩童大上三四歲。
黑衣中年人是鬼谷子谷主悟世,白衣中年人是當時天機閣閣主司徒巖,而那兩個孩童正是當年的虛無和司徒靖軒。
悟世在天機閣一住就是半年,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們認識了,成了好朋友。或許虛無的外向和玩世不恭正好與素來比較內向、情感細膩的司徒靖軒形成了互補,二人時常有口角爭辯,上至清談玄學,下至飲食俗世,由此,虛無得了個“臭蛋”的美名,其時的司徒靖軒已經宛如一個小仙女,因此被虛無戲稱爲人妖。也難爲他天縱經天緯地的奇才了,居然連唐吹夢那個世界非常前衛的詞語都給發明出來了。
這些往事在這一刻的虛無心中一一飄過,帶着濃郁的傷懷,多少人事都在這無聲歲月中消逝了?對着司徒巖盤膝於蒲團上的的肉身,虛無深深鞠了一躬。
司徒前輩,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