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蓉沒有開燈, 唐笙走進去的時候房間裡一片漆黑，如果不是透入窗櫺的月光映照出白蓉朦朧的身影，唐笙幾乎要以爲自己不小心走錯了房間。
那個漢式的大房間竟然能夠被唐笙選中作爲翁主寢殿, 當然不可能太小。因爲不小, 夜幕降臨之後, 整個房間的溫度就開始急劇下降, 有點寒氣森森的味道。如果不是因爲現在在節氣上已經算是春天, 唐笙真有種找人生個暖爐的衝動。
無法理解，爲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冰冷的大房子。唐笙忽然有些想念自己那個溫暖舒適的小房間。
“怎麼不開燈，難道她們沒跟你說開關在哪裡嗎？”唐笙伸手去夠房間內日光燈的開關, 不小心被榻前的幾絆了一下，打了個踉蹌。
“這樣也挺好的。”白蓉在黑暗中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
哪裡好了？
唐笙掃了一眼黑洞洞的房間, 腦海中浮現出黑暗中羣魔亂舞的恐怖景象。雖然唐家有結界, 不過有些恐懼根植於心靈深處, 雖然明知道不會發生，依然會忍不住害怕。
唐笙摸索着按下了藏在朱漆柱子裡的開關, 房間四周藏在雕樑裡的日光燈從黑暗中滑了出來，閃爍了幾下之後，將整個房間映得一片通明。
陰森恐怖的感覺在一瞬間消失無蹤，唐笙抱着枕頭滿意地鑽進了白蓉的被窩。
白蓉剛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口竹子的剪影出神，被日光燈的光芒一刺忍不住伸手捂了捂眼睛。
“竟然會喜歡黑暗, 怪人！”唐笙不由嘆了一句。
“也不是喜歡, 有些東西, 習慣了就好。”
白蓉的聲音透着一股奇異的平靜, 唐笙卻莫名地感覺周圍的空氣霎那間變得壓抑起來。
唐笙正想着要如何接下話茬, 白蓉那邊倒先開口了。
“謝謝你……”
白蓉眯起眼睛對着唐笙微笑，日光燈的照耀下, 那雙眼睛裡依稀有什麼明亮的東西在瑩瑩閃動。
“嗯……”
唐笙愣了片刻，不知所措。
“日光燈太亮，刺眼睛。”白蓉伸手揉了揉眼睛，朝唐笙抱歉地一笑。
“那，那我關掉幾盞。”
唐笙挪過去按下開關，眼前的幾盞日光燈立刻隱入了黑暗之中，整個房間只剩下四角的日光燈依舊明亮如昔。隔得太遠，光芒射到這邊的時候已經朦朦朧朧，連人臉都看不真切。
難怪會有人喜歡黑暗。有時候，黑暗恰恰正是最好的保護色。
之後，兩人默然地鑽入被窩之中。
接着，一室寂然。安靜地簡直讓人不安。
唐笙絞盡腦汁，努力尋找有趣的話題，可是腦子卻猶如同時開了N個大型網遊的電腦，響應速度慢得跟某種揹着房子走的軟體動物有的一拼。
“弄出那麼大的爛攤子，我還以爲自己死定了。”
空曠的房間內，忽然如此響起一句。房間太大，竟然隱隱有回聲傳來，透出幾分清冷，幾分寂寥。
唐笙愕然地朝聲音源起的地方望去，卻只看到一個圓圓的後腦勺。
“那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如果有人因爲我犯下的錯誤被燒死了……”
聲音頓了一下，然後又接着斷點續傳。
“我查過資料，知道被五劫雷火燒傷的結果。那幾天左手被燒傷的地方一直在爛，疼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覺，但我又不敢對師傅說。後來，唐老師找到了我。告訴我她已經處理好了一切，還給我帶了藥。”
聲音忽然開始哽咽起來：“我一直以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死活，現在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錯了。”
哽咽聲斷斷續續，最後語調一轉，透出幾絲欣然，“我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夠遇到你，遇到師傅，遇到唐老師。”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死活”……
唐笙忽然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自己剛剛是不是幻聽了？這真的是樂觀開朗的白蓉說出來的話嗎？
“怎麼會沒有人在乎你的死活？你又不是孤兒！”唐笙反應過來時，這句話已經衝口而出。
“孤兒？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真的比孤兒好不了多少。”白蓉那邊傳來一聲冷笑，“媽媽死後。他就一直忙着賺錢，從小到大，只會把我一個人丟在空曠冰冷的房間裡。有一次我病得要死，客戶一個電話過來，他就立刻丟下我，跑去談生意了。如果不是姑姑剛好來串門，說不定這個世界上早已沒了我。”
“你知道那種一個人被丟在黑暗中，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感覺嗎？”聲音低低的，絕望又悽然，連空氣都忽然間變得凝滯起來。
唐笙當然不會知道。每次她只要稍微咳嗽一聲，宗主大人就會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噓寒問暖，端茶送水。冬天厚厚的被子更是能直接把人壓死。現在才發現，原來能夠被人嘮叨到煩死其實也是種幸福。
“他，大概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吧……”
唐笙惴惴地揣測着那個他代表的意思，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開口。這個世界上，沒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子女。
嗯……也許，可能，大概吧……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唐笙等了很久，那邊依然沒有迴音。最後，她放棄了無用的等待。在被子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多說無益，睡覺纔是最好的療傷方法……
等到唐笙從夢中幽幽醒轉過來，天已經大亮。房間裡只剩下唐笙一個人，唐笙爬起來，洗臉刷牙吃早飯。吃完早飯，路過庭院，唐笙驚奇地發現白蓉竟然正在庭院裡跟紅孩兒玩陀螺。
那個一見到唐笙就嚇得面如土色的死小孩，此刻正跟白蓉玩得不亦樂乎。而白蓉，已經完全恢復到了平時開朗樂觀的樣子，笑靨如花。讓唐笙禁不住懷疑昨天晚上的事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場荒誕的夢。
春日的陽光很燦爛，卻遠沒有那兩個傢伙的笑容燦爛。一陣春風吹來，魚池蕩起一陣陣漣漪，樑上，乳燕呢喃。眼前的場景美好得令人嫉妒。
唐笙非常希望能夠加入進去，不過考慮到紅孩兒見到自己時可能出現的驚悚反應，唐笙嘆了口氣，悄無聲息地往走廊的另一邊走去。
走出很長一段，唐笙才發現自己正在向外婆住的那個院子方向走去。沒什麼事要找外婆她老人家，唐笙停下腳步，轉身往回走。
剛走出幾步，忽然聽到院子裡傳來外婆的聲音。
於是，側耳傾聽。
“我告訴過你要好好保護那孩子的，這次的事情你怎麼解釋？如果不是有神秘人暗中相助，那孩子早已成了五劫雷火下的劫灰！”外婆說這話的語氣凌厲冰冷，跟唐笙平時見到的那個外婆判若兩人。
五劫雷火？！
這個詞躺唐笙很自然地聯想到了白蓉，於是她小心翼翼地趴在門口往裡面望去。
透過門縫，唐笙看到了一個黑衣人的背影，那個人低着頭，表情令人想起犯了錯誤的孩子。他的前面，外婆正冷着一張臉站在那裡，渾身殺氣四溢，儼然一副怒火中燒的上位者的架勢。
唐笙恍恍惚惚感覺那位笑眯眯地喝着茶的慈祥老人，彷彿已是另一個世界的遙遠記憶。想起那一夜白金星對外婆下的評語，唐笙忽然心中一凌。
“屬下辦事不力，請主人處罰。”
黑衣人把頭埋得更低。唐笙驚訝地發現他的手指竟然正在微微顫抖。
唐笙瑟縮了一下。
外婆真的有恐怖到那種程度嗎……
小心翼翼地外婆的方向望去，那邊依然是一副令人不敢正視的可怕王者氣概。
“這次的處罰先記着。對方既然能夠看穿我收那孩子爲徒的真實意圖，應該不會太弱。以你一個人的力量也對付不了他，我會增派海東青去幫你。你先退下吧。”
“是！”
黑衣人長舒一口氣，恭恭敬敬地朝外婆鞠了一躬，然後化身爲一隻巨大的蒼鷹，展翅飛上湛藍如洗的晴空。
既然人家的談話都已經結束了，唐笙繼續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準備撤退。
“出來吧。”
唐笙還沒來得及挪動腳步，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箭一般從自己耳邊飛過，帶起的勁風吹起耳畔的幾縷髮絲。
往拋物線的降落點望去，驚見一塊綠豆糕安靜地躺在地上……
爲什麼自己每次偷窺都會好死不死被人發現涅？唐笙無比懷疑自己的人品是不是真的糟糕到了老天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好孩子是不應該做偷聽這種事情的。”外婆臉上餘怒未消，臉部的線條卻已明顯比剛纔柔和了許多。
“外婆……”
唐笙扭扭捏捏地從門後走出來，對着面前的老人尷尬地傻笑。
“屋裡有剛出爐的綠豆糕，茶也還熱着，進來吃一點吧。”外婆臉上的怒氣已經散去，露出招牌式的和藹微笑，對着唐笙熱情地發出邀請。
剛剛偷聽到的事情讓唐笙的腦海中閃出N個疑問，既然外婆熱情相邀，唐笙決定一邊吃綠豆糕一邊想辦法弄清楚這些疑問。就算弄不清楚這些疑問，外婆的綠豆糕還是很好吃的。所以，怎麼想都不會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