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綠豆糕甜而不膩, 非常美味。雖然吃過早飯,唐笙還是忍不住連吃了N塊,一邊吃一邊露出幸福的星星眼。
等到盤子變得空空如也, 唐笙纔想起自己還有問題要問外婆。喝口茶, 滿足地打個飽嗝, 唐笙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外婆, 你收白蓉爲徒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麼?”
外婆撫摸着小貓妖柔軟的皮毛, 臉上笑意盈盈:“既然你已經聽到了,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我也不想再瞞你。”
外婆的目光落在唐笙的臉上, 眼睛笑得微微眯起,唐笙卻莫名地感覺裡面有什麼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東西在閃動。
“你知不知道, 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替身娃娃。”
春日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的, 再加上吃得太飽, 唐笙有些昏昏欲睡。耳畔冷不防響起如此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唐笙過了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替身娃娃?”
唐笙皺起眉頭, 困惑地望着外婆。剛剛好像在聊白蓉,外婆爲什麼突然扯到娃娃身上去了?這分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吔!
“替身娃娃分很多種,木頭雕的,石頭刻的,陶土燒的, 甚至是布做的都行。但很少有人知道, 最好的替身娃娃其實是活人。”
小貓妖發出一陣舒服的咕嚕聲, 外婆目不轉睛地盯着庭前老樹上冒出的嫩綠葉芽, 表情無喜無怒。
有風吹來, 房檐上的銅質風鈴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鈴鈴”聲……
陽光明明那麼暖,唐笙卻感覺整個身體都在剎那間浸入了一望無際的冰水之中, 冷得連呼吸都凍結。
心中有種名爲不祥的預感的微妙感覺開始一點點將她吞噬。
“我收白蓉做入室弟子就是爲了讓她做你的替身娃娃,在你跟白金星的契約到期之時替你擋劫。”外婆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小貓妖的脊背,說這句話的語氣就彷彿在說今天天氣好好吖,適合出去散個步什麼的。
“你們朝夕相處,身上的氣息自然相近。雖然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不過我終於成功地用替身咒將她變成了你的一個完美的替身娃娃。”
身體迅速地滑入冰冷的深淵,唐笙在那一剎那間成功化身爲冰櫃中的凍魚,死了個乾淨利落。
“啊哈哈哈……”唐笙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成功化凍,對着外婆傻笑連連,“外婆,這個玩笑真的好冷,好冷啊!我回去加件衣服。”
“你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外婆語氣平穩,那樣子的確不像是在開玩笑。
唐笙捧起面前的茶一通狂飲。茶已經涼了,又苦又澀,唐笙感覺自己可憐的胃發出一陣痛苦的□□。
奇怪,以前明明覺得外婆泡的茶很好喝的誒……
強迫症發作,唐笙伸手死命地拔起坐墊上的毛來。毛的顏色潔白如雪,手感很像是狐狸,可憐的坐墊在唐笙的辛勤勞作下很快禿下去一塊。
“難道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良久之後,滿手狐狸毛的某隻忽然弱弱地問了一句。
“沒有。”外婆的回答乾淨利落,“如果沒有這個替身娃娃,契約到期之時死的那個人就是你。”
“可是,這樣子,跟殺人有什麼區別?”
某人將手中的狐狸毛搓成團,又扯成絲,再搓成團,再扯成絲……
“爲了保護重要的人,犧牲掉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在所難免。”
唐笙偷窺那會兒感覺到的王者之氣再度展露無疑。異能四大家之首唐家的前任宗主大人果然有着一顆跟凡人迥異的堅強心臟。這就素傳說中滴心硬如鐵吧。
觸龍的逆鱗很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不過唐笙還是忍不住挑戰了一把。
“無關緊要的人?!可能對你來說,白蓉只是無關緊要的人。但你知不知道,你對白蓉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大房間晦暗不明的光線,略顯凝滯的空氣中,那個女孩子的聲音用如此欣然的語氣說道。
……“我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夠遇到你,遇到師傅,遇到唐老師。”……
傻瓜……
你知不知道,遇到我們,其實正是你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不管我對她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她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個能夠救我外孫女性命的替身娃娃。”波瀾不驚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冷靜又決絕。
好,很好!前任宗主大人,我佩服您……
“我的命運應該由我自己掌握。”那團狐狸毛被唐笙狠狠地丟到庭前的鵝卵石堆中,唐笙站起身來,對着前任宗主大人露出冰冷又疏離的笑,“所以,拜託您,告訴我解除那個咒語的方法!”
“我不會告訴你的。就算你恨我也沒有關係。”前任宗主大人抱着小貓妖,臉上的表情和藹又慈祥,“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存在能夠讓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我只是選擇了保護我更加在乎的人而已。如果連這種覺悟都沒有,唐家又如何能夠屹立千年而不倒?”
前任宗主大人說完,伸手溫柔地摸唐笙的臉,手心溫暖如火,唐笙卻感覺一股寒氣從心底一直蔓延到全身,手指一陣痙攣。
雖然外表沒有什麼變化,但是,那個可以摟着脖子撒嬌的外婆已經再也找不回來了……
唐笙忽然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悲哀,然後眼淚就那麼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
“如果要有這種覺悟才能令唐家千年不倒,我倒是希望唐家能夠在我手中就此毀滅!”說出這句話,唐笙忽然感覺一陣沒來由的輕鬆,嘴角竟緩緩牽起一抹絕美的笑。
“喵嗚——”
身後傳來一聲小貓妖痛苦的尖叫,一道黑影箭一般朝院外逃躥而去。然後,唐笙感覺漫溢的殺氣從身後狂涌而來。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這句話是被吼出來的,用一種唐笙有生以來從未聽聞過的冰冷語氣。
“抱歉,這裡太冷,我回去加件衣服。”
唐笙沒有回頭,說完這句話,徑直朝院外走去。擡頭,豔陽高照,萬里無雲,湛藍如洗的天空向着遠方無限延伸。煞風景的是,眼淚竟然繼續吧嗒不止。唐笙努力地想要擦乾,可惜試了好幾次眼淚就是止不住。
只好,低着頭,一路疾行。
只要,躲進自己的房間就沒事了。
在自己家裡,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夠找到回自己房間的路。唐笙就那麼一路低着頭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砰——”
撞到一堵人牆。
害怕被看穿此刻狼狽的樣子,唐笙迅速地擡頭瞄那人一眼,又急速地低下了頭。
是孫信哲。
“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有隻手伸過來擦唐笙臉上的淚珠。
如此迅速的一瞥,竟然也被看到了嗎?
唐笙認命地擡起頭來。
“你又怎麼了?”某人又拿自己的袖子替唐笙擦眼淚了。
袖子是純棉質地的,吸水性很好,用來擦眼淚柔軟又舒適。抓住孫信哲那帶着體溫的袖子,彷彿是忽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唐笙哭得越發起勁,大有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孫信哲於是耐心很好地站在那裡堵黃河的決口。
不知道黃河到底氾濫了多久,孫信哲感覺自己的腿都有些發酸,那邊廂,水勢才終於有了漸漸變緩的趨勢。
“你到底怎麼了?”見水勢漸緩,孫信哲小心地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寧可清清白白地死去,也不要踩着無辜者的屍體骯髒地苟活下去!”唐笙擡起淚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孫信哲,語氣鄭重而決絕。她不知道,她那一瞬的眼神,其實跟外婆如出一轍。
孫信哲被她的眼神望得有些發懵,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也難怪,沒有看到剛纔的情景,誰又能夠明白得了唐笙同學這句話代表着的意思。
不明白真相的人沒有發言權,所以孫信哲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我口渴了,回房間喝水去。”
哭了太久,體內水分大量損耗,急需補充。某人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睛,頭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留下一頭霧水的孫信哲一個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路過庭院的時候,唐笙發現白蓉正在那裡跟紅孩兒盪鞦韆。春日明朗的風中,身着杏黃色深衣的女孩抓住鞦韆的兩條麻繩,劃過優美的弧線高高地盪到空中,笑容明媚,衣袂飛揚。
怎麼能有人忍心用那樣美好的女孩來做替身娃娃呢?
唐笙站在那裡,感覺胸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着,連呼吸都變得滯重起來。
“唐笙,一起來玩啊!”
蕩回地面的那一剎,白蓉看到了走廊上的唐笙,距離太遠,沒看到唐笙紅腫的眼睛。
“這邊的風景真的很不錯!”見唐笙沒有反應,白蓉又衝這邊大吼了一聲,“盪到高處可以看到很遠很遠哦。”
唐笙苦笑着朝她擺擺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腦海中再度浮現出昨天夜裡白蓉說過的那些話。如果她知道自己在師傅眼中正在的意義,如果她知道了真相……
我絕對不會讓遇見我成爲你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一定會找出破解替身咒的方法!
在走廊的盡頭深深地望一眼白蓉,唐笙咬緊了牙關,在心裡默默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