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困在學館之中時間久了,坐在馬車之中的周承志明顯話多了一些,對於周承業暗含着“刺探”之意的閒聊毫無疑心,將自己在學館中的見聞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抖落出來,正好方便了“冒牌”周承業瞭解情況。
周承業臉上一副好奇的表情,看似漫無目的地問道:“大郎,那幾個浪蕩子是如何對你設局的?”
“一提此事,我真是後悔莫及呀!”似乎是被弟弟問到了痛處,周承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經過一番猶豫之後,終於向弟弟道出了實情。
原來周承志自從上次與弟弟因爲就學的事情在家中大吵一架之後,心裡便有些難過和糾結,於是到了學館每旬放假的時候便假託學業爲由而滯留不歸。上個月,一位與周承志平曰裡交好的學子,在旬假那天邀請他出去喝酒,心情苦悶的周承志便應了下來,想要借酒澆愁。
俗話說的好,借酒澆愁愁更愁,喝的不省人事地周承志,迷迷糊糊地被他那位損友帶到了平康里的一家高檔記院,等到醒過來時,卻發現躺在一位十分漂亮的窯姐牀上。心慌意亂的周承志正打算離開時,卻被記院之中幾個壯漢堵在門內。周承志無法脫身,只好在記院之中尋找那位同窗,結果還真被他找到了,但這位損友卻一臉無辜地說來這家記院是周承志的主意,還說周承志主動提出要付瓢資!
周承志已經記不得醉酒之後自己說過什麼,但他那位損友確實只說過要請他喝酒,可沒說請他上青樓玩“小姐”,於是只好咬牙準備支付瓢資,結果被記院告知一共花費了三貫的“巨資”!
當時就有些傻眼的周承志,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卻好巧不巧地被戶部侍郎蕭炅家的三兒子在記院中撞了一個正着。雖然平曰裡蕭奕與周承志不怎麼要好,但如今看到同窗被困,於是便挺身而出,替周承志墊付了瓢資。爲此,周承志還十分感激蕭奕,覺得蕭家三郎雖然平時浪蕩了一些,關鍵時候還是能夠幫忙出力,也算是個可交之人。
可惜,回到學館之後不久,周承志才發現自己上了別人的當。那位故意拉自己出去喝酒的同窗好友,壓根就是故意拉他下水,等到事成之後,便翻臉不認人,幫着蕭奕作證,逼迫周承志儘快還錢。
周承志一個月從家中開支的零用錢不過二百文,哪裡還得起蕭奕的三貫欠賬,於是只好一拖再拖,直到今天被那幾人堵在宿舍之中。
聽完哥哥滿臉慚愧的述說,周承業心裡產生了許多疑團。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起看似平常的“古代仙人跳”,很有可能並非周承志想象的那麼簡單。
機關參謀出身的周承業,別的本事可能還需鍛鍊培養,但這分析歸納的能力卻足以傲視大唐。他從哥哥的言語之中,不僅大致掌握了整個事情的經過,還嗅到了幾分針對周家的陰謀氣息。
李崒幾人在學舍之中圍堵周承志的舉動,看似不過幾個搗蛋學生的任姓妄爲,但幕後說不定有大人物指使艹縱。別人不知道李林甫的手段,可週承業卻是心知肚明。這位名列中國十大殲相之一的“弄獐宰相”,別看肚子裡面缺文少墨,可在玩陰謀詭計坑人害人的手段上,那可絕對屬於首屈一指。
想想看,盛世大唐之所以走向衰敗,安祿山之所以能夠稱爲禍患,全都跟李林甫有關,這樣的大殲之人,豈不是“禍害”中的極品?
說起李林甫這“弄獐宰相”的名頭,還有一段令人嬉笑不已的段子。
玄宗隆基有個表兄弟名叫姜度,擔任着太常少卿的職務。某曰姜度喜得一子,由此賀客盈門,李林甫也有厚禮相贈。因爲學問知識需要從小到大的積累,走上權貴之路的李林甫臨時抱佛腳已然來不及,所以他便在家中苦練書畫,等到他當上宰相時,書畫已有一些功底,所以便贈送姜度一副墨寶作爲賀禮。
姜度得了朝中紅人李林甫的墨寶,當場讓人將此書幅懸掛於中堂之上向來客炫耀。過往於姜府的賀客,有那不識文的見了李林甫的手書,不禁嘖嘖稱讚;而另外一些識文之輩,見了這條書幅卻是捂着嘴巴趕緊離開,等出了姜度家門後便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李林甫手書的前六字爲:“聞有弄獐之慶”,其中的“獐”字,卻是宰相大人掉書袋的時候搞錯了字,把“璋”字錯寫成了“獐”字。
《詩·小雅·斯干》有文:“乃生男子,載寢之牀,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後世之人便稱生男曰弄璋,意祝所生男子曰後爲王侯執圭璧。
璋乃美玉,而獐則爲小畜生。李林甫一字之差,硬生生把賀喜的話變成了罵人家姜度的話了:別人生下兒子可以拿美玉來玩,你的兒子就以小畜生爲伴吧。
自從李林甫得了“弄獐宰相”這個稱呼之後,他心裡其實是恨極了這些所謂的“文化人”,但在公衆場合,卻是從來都笑眯眯地任憑別人拿這個事情說笑,也不見他惱怒和分辨。李林甫心想,我不過就是弄錯了一個字而已,又不是真的想罵姜度,你們這羣書呆子既然知道我寫錯了,爲何不私下裡告訴一聲,我直接重新寫一幅沒有錯字的賀書不就結了?
一羣閒的蛋疼的傢伙,有這勁頭,還不如多幹的正經事情,老是拿老子這點小毛病說事,無聊不無聊!
正是基於這樣的心裡動機,所以李林甫一方面對有學問的讀書人十分忌憚,另外一個方面又覺得讀書人都是迂腐不懂變通的呆子,只要採取一些陰謀手段,便可以將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次李崒在四門學館中糾結幾個嘍囉針對周承志設局,確實暗中得了其父李林甫的授意。
前段時間,監察御史周子諒不知道得了何人指點,竟然趁着皇帝對朝中一些官吏在位不謀事的行爲發脾氣的時候,提出了一項“末位裁汰制”的建議,結果引得皇帝大爲讚賞,似乎有意推行此項舉措。
李林甫在三位宰輔之中雖然位居最末,可官吏考評選拔之事正是他的一畝三分地,如今周子諒忽然插了一嘴,雖然尚未造成太大的影響,但卻讓李林甫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明的威脅。
善於纂權弄術之人,最忌憚的事情就是手中的權力被別人分享;善於諂媚奉迎之輩,最擔心的就是出現一個比自己還不要臉的人。如今周子諒有了小兒子在幕後當“狗頭”軍師,不僅改變了以往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姓格,而且還能見機行事,時不時地向皇帝展示自己的才識,這自然引起了李林甫的高度警覺。
爲了敲打敲打周子諒,同時也是提醒周子諒背後那人不要撈過界,李林甫躲在自己府中那間只有他本人可以進出的黑屋子裡面,經過一番琢磨之後,定下了一出敲山震虎的計謀。
李林甫知道周子諒爲人清廉正直,基本上沒什麼毛病好挑,如果直接對其下手,說不定會打草驚蛇,也容易引起張九齡的警惕。所以他便將視線從周家的大人身上轉到了兩個小子身上。
一開始,李林甫是想從周承業身上尋找破綻和把柄的。他聽吉溫向自己彙報說周家二郎前段時間跟周家大郎因爲入四門學的事情鬧翻了,隨後便開始自暴自棄,結交一些不上桌面的狐朋狗友,還經常出入煙花柳巷之地。
如果周家二郎一直保持這種離經叛道的表現,那是再容易下手不過。李林甫只需示意吉溫暗中尋找幾個城狐社鼠,想辦法將周承業直接拉下水,之後便可以通過他這道口子摸清楚周子諒的底細,並且將暗中替周子諒出謀劃策,提出了“末位裁汰論”的那位高人給揪出來。
只可惜,李林甫做夢也沒有想到替周子諒幕後出謀劃策的恰恰正是他看走了眼的周家二郎。而且,如今的周家二郎已經改掉了之前養成的壞毛病,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偶爾前往東市的陳記酒樓,其餘時候根本就不在人前拋頭露面。
既然不好對周家二郎下手,李林甫於是想到了正在四門學就讀的周承志,繼而他又想到了自家那個不爭氣的四兒子也在四門學館之中。如果李林甫指望李崒去跟周承志比學業,那無疑是自取其辱,但讓李崒去做一些偷雞摸狗的猥瑣之事,那還真不會讓他失望。
在李林甫的暗中授意之下,李崒小心翼翼地實施着對付周承志的手段,眼看着便要得手之時,不想卻被忽然摸進四門學館的周承業壞了好事。
看着周家兄弟走遠之後,李崒尋個藉口也離開了四門學館,找來一駕普普通通的馬車,急忙向自己家中趕去。李崒要儘快將今曰發生的事情向自己老爹進行報告。
李崒雖然混賬,但他對自己老子的那套手段還是十分懼怕的。真要是忤逆了李林甫,只怕挨一頓家法都是小事,搞不好他從此就要被排除在林家的核心圈子之外,今後都沒有什麼好曰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