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曲江池畔的歡歌笑語還在繼續。
因爲一開始就定下來要在外宿營,所以大家並不關心時間的流逝,反正玩累了,喝醉了,直接往搭好的營帳之中一鑽,呼呼大睡到第二天就好。
這種天當被、地當牀的感覺,最能讓人覺得放鬆舒暢;這種與天地萬物的親密接觸,最能激發起人心底之中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嚮往;這種互相幫助、互相關心的聚會,最能讓人體會到被關愛和被需要的愉悅。
這也正是周承業極力鼓動大家都來參與的原因。
已經從馬車裡返回到人羣中的周承業,此時正手舞足蹈地跟着楊玉瑤一起跳着雙人的胡旋舞,雖然舞姿不怎麼優美,可依然舞的神采飛揚、眉開眼笑。
正在周承業歡樂沉醉之間,卻隱約地聽到了營地外圍傳來劉明昌的聲音。
“還請幾位朋友留步!此處今夜被我家二公子闢作了宿營之地,幾位不便入內,還請海涵。”
劉明昌的話語說的客氣有禮,但卻透着一股子不容冒犯的威嚴。
“呵呵,還請這位壯士向你家主人通稟一聲,在下乃曲江池對面的遊客,因見此處歡歌笑語不斷,是以前來討杯酒水喝。”
周承業聽到這裡,便離開人羣,闊步向劉明昌負責把守的營地東北角處走來,張瑝和張琇則一聲不吭地跟在了周承業的身後。
張家兄弟雖然看着年紀小,但經過曾其亮這段時間的精心指教,武藝精進了不少,比起大師兄週二郎來,強的可不是一點兩點。倆人之所以進步最大,蓋因幼時便有武將出身的張審素教導他們習武,少年時又吃過許多苦,不僅打下了好根骨,而且將心姓也磨練了出來。
這兄弟兩個躲在周承業身後,看上去就是人畜無害的小小書童,可一旦施展出少林秘技合擊之術,就算是劉明昌這種高手也會被陰一個大跟頭。
周承業走到劉明昌身後,藉着劉明昌身邊一個家丁舉起來的火把,看到在十步之外有五個人穩穩地站着。當中那位似乎是一身士子的打扮,而他身側的四人則穿着短打勁裝,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與劉明昌身上類似的氣息,就連週二這種武道混混也能看出來幾個人也是練家子。
因爲不知道來者的身份,周承業便不再朝前走,而是淡淡地說道:“不知這位仁兄如何稱呼?如果想討一杯酒水喝,我這便讓人給幾位送上一罈承恩樓出售的上等佳釀,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周承業言語之中婉拒的意思很明白,但當中那位士子打扮的年輕人卻態度和順地說道:“呵呵,鄙人姓李,乃是地道的長安人氏,現居於崇仁裡。如果只是討一杯酒水帶走了喝,哪裡能夠感受得到篝火邊上的歡快熱烈。”
周承業聽的明白,對面這位士子已經用簡單的一句話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首先,他說自己住在崇仁裡那個王侯公卿出沒的地方,那就說明他是貴族子弟,肯定不是那種野路子的紈絝子弟。
其次,他說自己是地道的長安人氏,還姓李,那麼這人很有可能跟皇室有關係。
就衝這兩點,周承業也不好真的將對方拒在用馬車圍成的營牆之外。
周承業瞬間便做出了決定,索姓大大方方地說道:“既然李兄有此雅興,那麼便隨我同來一樂!”
青年士子於是大大方方地隨周承業一同步入營地中間,而隨他而來的四名護衛則被他留在了營地外圍,與劉明昌等人呆在了一起。看來此人倒是很講規矩,不僅對周承業他們毫無顧忌,而且爲了讓主人家安心,還將自己的人都留在了外面。
周承業領着青年士子來到一處鋪着毛氈的地方坐下,然後讓張氏兄弟去準備酒食,他則將正在跳舞的郭元忠和裴和安等人喊過來作陪。
一開始,裴和安因爲光線黯淡的緣故,並沒有認清楚來人的相貌,等他緊挨着周承業坐下之後,仔細看了看來人,忽然臉上涌出一陣奇怪的表情,正欲起身說話,卻被那青年士子輕輕搖頭給打住了。
周承業一向反應敏銳,眼角看到兩人這微小的動作之後,便想到裴和安可能與來人相識,只是不便在此時互相道明身份,於是也不追問,裝作若無其事地與對方攀談起來。
自稱姓李的這位青年,相貌堂堂,舉止雍容得體,談吐淡雅有度,一看就是從小受過良好的培養,絕非那種爆發戶的子弟可以相比。
反觀周承業,雖然年紀小一些,但因爲氣質沉穩,又隱隱是場中所有人的核心,那種領導者的氣勢隱隱已經具備,所以坐在李姓青年面前絲毫不顯的單薄和拘謹。
場中其他人雖然看到有陌生人加入,但是因爲由週二親自陪着,大家便自行其樂,並不過來打攪。
不多時,張瑝和張琇端上來燙好的燒酒和香噴噴的各色烤串,周承業便熱情地招呼李姓青年說道:“自家搞出來的一些小吃食,雖然看着不太入眼,但味道還算不錯,請李兄品嚐!”
李姓青年也不客氣,伸手抄起幾串還在滋滋往外冒油的羊肉串,仔細地品嚐起來。
“嗯,真是香嫩可口,真乃美味也!”李姓青年吃完一串之後不由得大聲稱讚。
周承業時時不忘爲承恩樓做廣告,一臉蠱惑地說道:“來,再嘗一嘗承恩樓出品的上等燒酒!”
說完這話,周承業便親自給李姓青年倒下滿滿一大碗的燒酒,頓時甘醇的酒香向四周飄了開來。
李姓青年閉着眼睛有些貪婪地嗅着散發出來的酒香,然後仰起脖子將一碗燒酒咕咚咕咚全灌進了喉嚨。
“哈、哈、哈,今曰果然不虛此行,厚着臉皮冒昧前來,卻是蹭到了美食和美酒,當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李姓青年一碗燒酒下肚,頓時一改方纔斯文的形象,顯出了幾分豪邁大方。
周承業此時雖然還沒有弄清來人的身份,但他基本可以斷定面前的李姓青年一定是大唐王子王孫中的一員,否則裴和安不會焦慮不安的想要起身行禮,否則對方不會只帶着四個隨從就有膽量來闖自己的營地。
既然對方不請自來,在沒有弄清楚對方的來意之前,周承業便好意相陪,怎麼也要給雙方營造一種和諧寬鬆的談話氛圍。
“周家兄弟,你可能不認識我,可小兄弟的大名我早就有所耳聞了。你在花萼樓上出盡風頭,在承恩樓上懸詩求評,在西市義救孤女的種種故事,我可是聽了不少哦!哈、哈,一直想要找個機會與小兄弟結識,卻湊巧於今夜在曲江池畔相逢,也算是有緣啊!”
周承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後帶着試探的味道說道:“李兄,這麼說可就不公平了。弄了半天,我的底細你是一清二楚,可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這頓酒喝得實在鬱悶啊!”
“呵呵,就知道你肯定會追問。或許你也看出來了,我與裴兄是認識的,便讓和安爲我做個介紹吧,省得你小子不停地念叨,不然倒像是我怎麼欺負你了!”
早就想要插話的裴和安趕緊起身,先向李姓青年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學生見過光王殿下!”
那青年頓時有些不喜,連連擺手說道:“休要聒噪!此時乃是私人聚會,我爲客,你們是主,沒有王子、庶民之分,你且坐下替我向週二郎做個解釋!”
周承業可沒有這麼託大,當裴和安起身行禮時,他就趕緊示意郭元忠、李子琰等人跟自己一起站起身了。待聽到裴和安稱呼對方爲“光王殿下”時,周承業便印證了此前自己的推測沒有錯,面前的青年果然是一位皇子。
“吾等見過廣王殿下!”不等皇子阻攔,周承業便帶着郭元忠和李子琰一起向對方行禮。
李姓青年無奈,只得也從毛氈之上起身,向大家還了個同輩之禮,這才若無其事地說道:“都說了不要搞的這麼生分,大家都坐下來吃肉喝酒,別惹得其他人也過來見禮!”
衆人於是再次坐定,然後裴和安詳細向周承業介紹了光王的身份背景和自己認識光王的緣由。
原來,這位光王殿下姓李名琚,是當今皇帝李隆基的第八個兒子,母親爲劉才人,已經去世。李琚原名李涺,於開元十二年受封爲光王。十五年遙領了廣州都督兼五府經略大使。二十一年,改名爲李琚。今年夏天,又進爲開府儀同三司。
所謂的開府儀同三司,乃是隋唐時期文散官的最高官階。三司即司空﹑司馬﹑司徒這三公,因均冠以司字,故又稱三司。既然是儀同,也就是說禮節儀仗與三公的待遇相同。在大唐朝,開府儀同三司是從一品的官銜,已經僅次於天策上將軍的正一品官銜。
到目前爲止,在大唐朝真正官居正一品的人,也就唐太宗李世民。其他的文臣武將如果能夠官拜從一品,那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琚這個開府儀同三司,不僅遙領着廣州都督和五府經略大使的職務,而且有資格參加朝會,站班列隊的時候還要站在張九齡等人的前邊,相對於周承業這個至今還是白身的紈絝子弟而言,那不知道要高出了多少。
可是當週二郎知道了對方的準確身份之後,卻在心裡琢磨着該如何趕緊將這位光王殿下給攆走完事,他可不想招惹殺身之禍上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