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孫澤和方勇二人尋找南霽雲時的喜樂而言,一路向南而行的何福生則要辛苦許多,畢竟這個時代的交通並不便利,既沒有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更沒有奔馳呼嘯的高鐵和動車。
從大唐長安前往福州,一路上跋山涉水不知幾何,真可謂是旅途艱辛,關山幾萬重。
好在何福生不是嬌滴滴大姑娘,也不是身單力薄的文弱書生,所以經過近一個月的趕路之後,總算是無驚無險地趕到了清源郡治下的田莊村。
這一天,已經到了臘月二十四,正是南方農家過小年的時候,田莊村的百姓們一大早便起牀,然後開始房前屋後地打掃起來。
按照農俗,不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麼?原來在唐代,過小年有“官三民四船五”的傳統,也就是說,官家的小年是臘月二十三,百姓家的是臘月二十四,而水上人家則是臘月二十五。
有詩爲證曰:古傳臘月二十四,竈君朝天欲言事。雲車風馬小留連,家有杯盤豐典祀。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鬆米餌圓。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竈君喜。婢子鬥爭君莫聞,貓犬觸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勺長勺短勿復雲,乞取利市歸來分。
就在闔村百姓忙碌之時,一位牽着大黑馬的漢子滿臉風塵地闖進了田莊村,然後逢人便問唱戲吹篳篥的田海清有沒有回到家中。
這雷海青如今在田莊村也算是個名人,所以被壯漢問到的村民都會善意地給他指引方向,讓其一路準確無誤地來到了雷海青家的院門之前。
遠道而來的壯漢,自然就是前來尋人的何福生。
何福生來到雷海青家門口時,正巧看到一位年紀十五六歲的少年手拿一柄大掃把,頭上包着一塊大青布,呼哧呼哧地揮舞着掃把在清掃屋檐之下的蛛網和灰吊。
何福生艹着一口福州口音上前詢問說道:“這位小哥,請問唱戲的雷師傅可在家?”
那正在忙着掃除的少年聽到有人問話,於是不慌不忙地將大掃把放下來靠牆放好,麻利地解開了阻隔灰塵的包頭布,這才大大方方地來到門前向何福生行了一禮,然後字正腔圓地回答說道:“堂兄今曰受鄰村馮家翁之邀,前去他家演奏去了,客人若是有什麼話要留給他,不妨告訴於我,待他回家後,定當轉告於他。”
何福生看着面前皮膚黝黑的少年,心裡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在這種小村子裡面,竟然能夠遇到一個艹着正宗古禮跟自己說話的少年,就衝少年方纔彬彬有禮的這番應答,就能看出對方受過良好的家教,絕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麼粗鄙。
“敢問小哥叫什麼名字?”
少年有板有眼地回答說:“我叫雷萬春,是雷海青的堂弟,就住在附近,村裡人都喊我黑子,所以你也可以管我叫雷黑子。”
“雷黑子?”何福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小名倒也貼切,哈哈……”
笑着笑着,何福生忽然停了下來,然後瞪大眼睛問道:“你說你叫雷萬春?”
“正是!”黑子不苟言笑,乾脆地回答。
“想不想去長安讀書?”
“想!”
“那你過完年跟我走吧,我從長安來,我家主公可以將你送進四門學就讀!”
“無功不受祿。再說了,我跟你不熟。”
“哈哈,小子有些意思!”何福生樂了,也不在乎雷黑子的態度,自來熟地說道:“今曰我就住你堂兄家了,你先幫我把這匹馬照顧一下,我去村裡四處轉轉,弄些吃的回來。”
何福生說完這話,便當着雷黑子的面,從馬鞍上的包袱內掏出幾錠銀子來,其餘的則被他隨手一包,繼續掛在馬背上。
何福生不一會而就消失在村中的小道上,雷黑子看都沒看馬背上的那個裝着金銀的包袱,反倒是圍着大黑馬仔細轉了好幾圈,然後一臉羨慕地自語說道:“真是一匹上等的好馬!看着身形、耳廓和鬃毛,八成是產自隴右吐谷渾人居住區的青驄馬。”
如果何福生此時正在附近,他聽了雷黑子的這番話,一定會更加吃驚的。
一個從小生活在東南沿海地區鄉下村莊裡的少年,估計常年都見不到幾匹馬,居然能夠辨認出產自西北地區的青驄馬,這是怎樣的一個妖孽?
雷黑子天生智勇兼備,自幼博覽羣書,別看他人長的黑,可腦瓜子好用着呢。雖然他沒有真正見過身材高大的隴右名馬青驄,可他在相馬經中讀到過,而且還牢牢地記住了!
剛纔,何福生在暗中觀察雷黑子,這個少年何嘗又不是在觀察何福生。他從對方的言談舉止和衣着打扮上已經看出來何福生確實是出生在福州一帶,但絕對不是個普通的走南闖北的客商,而是身懷絕技的高人。
至於對方無意之間顯露出來的金銀財富,在雷黑子看來不過是毫無新意的試探罷了。對方既然毫不介意地就將大黑馬和馬背上的金銀財富教給自己看管,那就說明此人早就對自己和堂兄的情況掌握清楚,壓根不怕出什麼意外。
換句話說,雷黑子從何福生剛纔的舉動中感受到了一種叫做“我吃定你了”的訊息。
黑子牽着大黑馬來到一條河邊飲水,他腦海裡不停地自問:長安城內是什麼人看上了我和堂兄呢?竟然下這麼大的功夫派人不遠千萬裡地尋到了田莊村。
雷萬春在照顧大黑馬的時候,何福生也沒有閒着,他走東躥西地在田莊村裡四處走訪,向當地村民打聽雷海青和雷萬春兄弟的情況。
原來,在這田莊村內,姓雷的村民只是很少的幾戶,他們雖然是漢家姓,但卻是畲族後人。
在雷海青小時候,有一個木偶戲班經過村裡,見這雷家小子聰慧伶俐,便將其收進戲班代爲撫養。小海青在戲班裡一天天地長大,長得眉清目秀,活潑可愛,他曰曰與藝人們呆在一起讀書寫字,彈琴唱戲,到了十八歲的時候便能扮演不同角色,又會彈奏各種樂器,成了這個戲班子的臺柱子。
雷萬春是雷海青的堂弟,自幼父母雙亡,在祖父的撫養下長大,等到雷海青開始掙錢之後,便供這個兄弟讀書,所以別看少年雷黑子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但讀的書可一點都不少。
何福生在村裡轉了一圈之後,手中提着雞鴨和一些菜蔬樂呵呵地返回雷海青的家中,正好看到黑子將大黑馬牽了回來栓在院子前面的樹下。
“黑子,我這匹馬如何?”
“好馬!”
“你要是隨我去長安,少主在隴右有一家馬場,裡面全是吐谷渾人養的上等龍駒和青驄,隨你挑選一匹!”
“你家少主真厲害,竟然自己有一片馬場!”
“這不算啥,我家少主有整條街的店鋪,有幾萬畝的大山莊,最厲害的是,我家少主最喜歡跟吐蕃人和突厥人打架,成天都在算計着如何把吐蕃人幹掉,把突厥人打成慫包!”
“你家少主人當真如此喜歡打仗?”
“當然了!我家少主剛滿十八歲,卻已經是大唐皇帝親封的千牛衛司錄參軍,厲害吧?”
“這有什麼厲害的,有本事真把突厥人打成慫包,我雷黑子便承認你家少主厲害!”
“行,你等着,總有這麼一天。”
何福生一邊跟雷黑子絮叨,一邊手腳麻利地殺雞宰鴨,渾然不把自己當成外來客,倒好像他纔是這雷家的主人一般。
“小子,會做飯麼?”
“會!”
“那還傻愣着作甚,趕緊上來搭把手,我都一天沒吃飯了!”
“唔……好吧。”
兩人一番忙活,等到飯菜燒熟之時,已到了天黑。
正當他們準備舉箸開吃之時,一個懷中抱着篳篥的文士走進了院中。
“咦,這是哪家的馬兒,爲何栓在我家院中?”
看到院中忽然冒出來的一匹高頭大馬,出門去的雷海青吃了一驚。
“大兄,回來了啊!今曰有貴客登門,正在屋裡候着呢!”雷萬春出門接住雷海青懷裡的篳篥,然後不慌不忙地說道。
雷海青聞言,急忙走進屋中。
一番介紹和客套之後,三人圍在桌旁吃晚飯。
“黑子,你燒菜的技藝提高了,這燒雞的味道不錯!”
“大兄,燒雞不是我做的,是何官人做的。”
“何大官人,我們兄弟兩個去了長安,果真會有機會麼?”
“雷師傅且放心,有我家少主人給你撐場子,以後說不得還能進宮給皇帝陛下演奏!”
“我們戲班子人數可不少,都去了長安,你家主人能養得起?”
“唔,倒是忘記問你們戲班子有多少人了……”
“一共有二十三人。”
“嗨!我還以爲有幾百上千呢,原來不過是二十三人啊!我跟你說,我們細柳山莊之內光是收留的各方流民都不止一萬之數,你們這點人,去了人口一百多萬的**長安,就跟一滴水落進大海一樣……”
正如何福生所料,雷海青得知了他的來意之後,對於能去長安發展心動不已。而雷萬春一直都是跟在雷海青的身邊,如今雷海青要去長安,他當然是十分高興。
這個雷黑子,心裡頭的天地大着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