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力士府上出來時,已是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周承業出門的時候是帶着大車小車和一羣孩子,現在則全都送沒了,不過卻讓他覺得一身輕鬆。
這年頭,送禮有人收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雖然各坊已經落門,但週二如今好歹也是千牛衛府裡的司錄參軍,身份不同平常之人,所以回到靠近西市的那處別院時,並未多費許多口舌。
進屋之後,周承業看到楊玉瑤正坐在飯桌旁等着自己,一向懂事的念奴和小書童,早就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這個時候,是屬於周媳婦和媳婦的二人世界。
楊玉瑤微笑着說道:“今天怎麼這麼晚纔回來?飯菜都重新熱過一遍了。你若是還不會來,我可得把大廚喊起來重新給你做一桌!”
周承業走近楊玉瑤,輕輕將她擁在懷裡,然後將鼻子埋進媳婦的秀髮叢中,狠狠地猛嗅一通。
“老婆,這半年有沒有想過老公啊?”
“纔不想呢!你個沒良心地!”
大唐時代,夫妻之間還沒有流行老公和老婆的稱謂,目前只屬於週二和他媳婦的秘密。
“我這麼辛苦,還不是爲了你呀。”
“那你也不一定非要出邊塞啊。害得人家提心吊膽,生怕你遇到什麼危險!”
“你老公是天上的文曲星、武曲星一起下凡,命大着呢,誰敢動我!”
當曰夜裡,夫妻兩個說不完的體己話,一夜纏綿到了清晨,這才相擁而眠沉沉睡去。
天色放亮之後,府中的人們紛紛下地,該幹嘛的幹嘛。有人開始燒水做飯,有人開始拌料餵馬,有人在院中練起刀劍棍棒,還有人則出了府門,出去採買清晨纔在西市上架的菜蔬。
念奴靜悄悄地呆在後院之中,看到有人靠近時便擺手示意,意思是家主還在熟睡,不要擾了他的好夢。
書童成智悄悄摸了過來,小聲問道:“這都巳時了,還睡呢?”
念奴用手拍了一下成智的腦門,低聲訓斥說:“多嘴!管你啥事?趕緊溫書去,小心主人考你時一問三不知!”
“主人給留的那些書,足足有一大箱子,我哪裡看的完。”
成智頓時露出一臉的苦色,嘟囔着離開。
到了午時三刻,後院的主臥房門終於被人從內推開,週二伸着懶腰走了出來。
眼明手快的念奴不用吩咐,立即端來了冒着熱氣的洗臉水、面巾、牙刷和牙杯。
週二手腳麻利地開始洗漱,念奴卻站在一邊不願意離開。
“主人,開春你去鄯州的時候,能不能也帶着奴奴一起去?”
周承業吐掉滿嘴的白沫,有些好奇地問道:“長安不好麼?怎麼想着跟我去鄯州呢?”
“長安什麼都好,可是沒有主人的長安,奴奴不喜歡!”
“不是還有主母在麼?”
“主母其實也想跟着你去鄯州……”
“唔……,讓我想想看,要不你們到了天熱的時候去那邊納涼,到了天冷的時候回來?”
“好呀!好呀!”念奴一蹦三尺高。
“唉,一個個都被我慣野了。”週二看着興高采烈的念奴,有些無可奈何地嘆氣。
“纔不是呢!如果不能跟在主人身邊,我哪裡聽得到你隨口唱的那些好聽的小調。如果聽不到,我就記不下來,也就學不會。”
原來,週二平時來了興致時,經常會哼哼一些前世會唱的歌曲,其中有流行歌曲,軍旅歌曲,甚至還有英文歌曲。他唱的這些雖然與大唐皇帝修建的梨園中歌伎伶人們所唱大相徑庭,談不上時尚高雅,卻勝在別出心裁和清新流暢上,常常令念奴和楊玉瑤聽的如癡如醉。
念奴可是未來大唐的第一歌唱家,如今雖然年紀還小,可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已經展示出不凡,她對於韻律音節的敏感姓也是令人驚奇。
只不過,今世的念奴因爲遇見了週二,或許依然會在歌唱領域取得驚人的成就,但卻不見得是唱原來的那些歌曲。
稍晚一些走出房門的楊玉瑤,聽着主僕二人之間的對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於是走到週二身旁說道:“二郎,是時候給念奴請個老師了。”
週二其實剛纔也已經想到了這事,於是點頭說道:“嗯,是該給我們家小奴奴請個樂技精湛的好老師了!不過,該請一個什麼樣的呢?要不我去跟皇帝打個商量,從他的梨園之中請一位大家回來?”
楊玉瑤搖頭說道:“這樣的不好!念奴是清水出芙蓉,天生天養的好嗓子,不應該被薰陶成梨園樂者那種風格,而是要按照她自己的喜好自然成長。”
念奴也在一旁幫腔說道:“主母說到奴奴心裡去了。我私下裡聽府中一位出生在莆田的武師提及,說在他們那一帶有位十分高明的樂者,既能扮演不同的角色,又會彈奏各種樂器,特別是還善於吹奏一種名叫‘篳篥’的笛管,主人不如將他請到長安來吧!”
周承業一聽到“篳篥”二字,眼睛忽然亮了。
只因這篳篥乃是福建莆田一帶的特色樂器,一般人根本不會吹奏,而他上一世在去南少林寺遊玩的時候,有幸接觸過,並且聽過導遊的介紹,說這篳篥十分有名,曾經是唐代戲神雷海青的拿手絕活之一!
不管哪個地方的導遊,在向外地遊客介紹本地的名人時自然是恨不得有一個說倆來,那位導遊在介紹戲神雷海青的時候,還順嘴提到過雷海青被李隆基選入宮廷之後,曾經向“天寶雙忠”之一的張巡推薦過自己一個族弟,名字叫做雷萬春。
這個雷萬春可是天寶年間與安祿山叛軍作戰的一位猛將,以身殉國後被追褒爲“威烈忠靖侯”,後人更是將他供奉爲雷王爺,稱之爲“雷霆驅魔大將軍”,在臺灣民間還被封號爲“三田都千歲”、“雷府千歲”。
週二是行伍出身,對於戲神的興趣不大,可是他對於這個猛將雷萬春還是很感興趣的。
上一世,周承業出生在三秦大地,是個老陝。但這個時空中的周家,卻是祖籍福州閩縣,距離莆田不到兩百里的距離。如果論起地域來,那雷海青和雷萬春兄弟兩個跟周承業還算得上是老鄉。
想到這裡,週二便問道:“念奴提及的那位善吹篳篥的樂者,是否名叫雷海青?”
念奴搖頭,說道:“我只聽何福生說那人姓雷,具體的名字卻是不知。”
周承業心裡暗忖,都姓雷,而且善吹篳篥,已經能夠對上號了。於是他馬上讓人將何福生喊來詢問,結果何福生真的回答說此人正是叫做雷海青。
週二聞言大喜,立即對何福生說道:“你這就去內庫支取兩千貫錢,我給你放幾個月假,讓你回莆田探望家人一趟,順便幫我將這位雷海青請到長安來!你可要記住,不能用強哦。”
何福生嚇了一跳,週二放自己假期也就算了,竟然一出手就是兩千貫的探親路費,急忙說道:“用不到這麼多,就算是花錢請雷海青來長安,頂多幾百貫就夠了,我帶一千貫回去足矣!”
何福生說的倒是實話,別聽雷海青後世被人稱爲大唐戲神,可他活着的時候,尤其是尚未被李隆基招進梨園之前,不過是個地方戲班子裡面的一位樂師和演員,論身份是下九流,論地位更與如今的周家沒法相比。
週二如此禮賢下士地請那雷海青來長安,就相當於是後世某位京城大少好意請一位地方戲的臺柱子到京城地面上發展,這樣的待遇絕對會吸引雷海青前來。
“多帶點錢回去,不是顯得有面子嘛!這次不光是要將雷海青給我請到長安來,他同族中有位兄弟名曰雷萬春,你也一併帶回長安來。此人喜好讀書,是個儒生,你只需告訴他來了長安,我便幫他入四門學就讀!”
何福生饒不過週二的大方,只好懷揣價值兩千貫的金銀盤纏往老家普天趕去。
送走了何福生,周承業坐在書房裡仔細回憶,終於又想起了當時跟在“天寶雙忠”身邊一起遇難的另外幾位猛將的名字。
天寶雙忠,指的是在天寶年將安史之亂爆發後,以張巡和許遠爲首的兩名地方官吏,統率臨時湊在一塊的六千八百餘名官兵,在睢陽據城死守,與十五萬叛軍對峙半年之久。戰至最後時,睢陽城內的老鼠、麻雀和蛇都被守軍吃光,僅剩千餘名官兵因爲飢餓而無力再戰,睢陽城最終被攻破。
睢陽城破時,張巡和部將雷萬春、南霽雲、姚誾等三十六人被叛軍主帥尹子琦殺害,許遠也在押送洛陽的途中被殺。張巡死時四十九歲,許遠四十八歲。
張巡和許遠逝世後,被百姓並稱爲“雙忠”,在各地被廣泛供奉爲神祗。
張巡和許遠皆是儒將,爲開元年間的進士。雷萬春、南霽雲則是張巡麾下最猛的兩位部將,其中雷萬春也是文武雙全,唯獨南霽雲是黃河岸邊擺渡人家出身。
周承業已經在謀劃明年開春之後便去鄯州駐守最危險的綏戎城,自然就會想到爲自己招攬幾個超級猛將做打手。張巡和許遠二人如今已經入仕,招攬起來還有些麻煩,不過雷萬春和南霽雲二人卻是比較容易。
尤其是南霽雲這貨,估計這個時候還在黃河岸邊打漁和擺渡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