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室之中,不見天日,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惟有珠光如夢,照得那人影都似幻似真。開始的時候,還會去想已經挖了多深,還要多久便可以到頂上,之後便是麻木的,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彷彿永遠沒有盡頭。雪仙姬的身軀被搬到棺外,但那玉棺使得寒氣滿室,倒也沒有敗壞,只是時間愈久,那肢體便要越發柔軟起來,面上似也有了些許生氣,彷彿是要從夢中醒來一般,只是兩人都心知這是腐壞的前兆罷了。
王憐花輕笑道:“若是再挖不出去,恐怕我們還等得,美人卻等不得了。”他伸手去撫雪仙姬的臉頰,只覺觸手綿軟,但一想到這絕代的芳容,竟然也將要腐朽敗壞,穢氣橫生,不由心下惻然。
沈浪只管挖掘,口中叫道:“快了!”話音剛落,那手中刀一落下,突覺一輕,碎石迸裂,眼前便出現一個丸藥般大的小孔,透進一束微光來。雖然明知那也不過是外面的明珠之光,卻彷彿是真的天光一般叫人欣喜。連忙將那刀斜伸入孔中,運氣一提,那石板本已被鑿薄,一下便撬開一片。這一下歡快,大受鼓舞,頓覺全身精氣四溢,便用了十成勁力,往那邊沿撞去,石板頓時崩開大塊,已可容一人探身出去。
王憐花喜道:“你先出去,我再上來。”
沈浪提氣一躍,突覺腳下一片鬆散,人卻已落到頂上書房的石地上,低頭一看,只見那寒玉棺竟然在剎那間崩裂而倒,想是在挖掘之時,勁力反震所致。那寒玉棺質如堅冰,硬而脆,確實受不得這一兩日的踐踏及力道震盪,早有裂痕,方纔又是十成勁力,一下便裂成片片,落地有琳琅之聲。
王憐花在底下笑道:“你倒是出來了,只是教美人怎麼辦?”他倒是把大塊碎片拾在一處,再將雪仙姬的軀體置於碎玉之上,方纔縱身一躍,手抓住了洞口邊沿,探身出來。卻見沈浪一臉歉疚地說道:“在下的錯,叫仙姬無處容身。”
王憐花笑道:“這又是何苦,再怎樣蓋世的英雄,絕代的佳人,終究是要塵歸塵,土歸土,魂既不在,要這肉身又有何用。”他嘻嘻笑着從懷中掏出那本無敵寶鑑來,道:“要去擔心那玉棺,還不如擔心這寶鑑的真假。”
他正要伸手去翻那本書,卻又放下來,朝着沈浪笑道:“我先不看,你且猜這書是真是假?”
沈浪苦笑道:“我怎知道。”
王憐花眨眼道:“那末你希望它是真是假?”
沈浪本想衝口而出說是真,卻突然想到若這寶鑑是真,那兩人從這裡出去,便要分道揚鑣,心下竟然是千般牽掛,萬分不捨,口中卻道:“自然希望是真。”
王憐花嘆氣道:“只是這書若要是真的,你我此行便要到此爲止,卻叫我不捨得。”他一口便將沈浪心中的話說了出來,直教沈浪全身一顫,幾乎不能自己。
有多少,是可以捨得的;又有多少,是可以忘記的?
若不真正面對分離,又如何而知。
兩人都正在情思纏綿之際,一時相對無言。
卻在安靜下來這一刻,聽到某處有輕輕的響聲。
非常細微,非常遙遠的聲音,可是確實是有的。
兩人頓時全身一緊,四下尋覓那聲音的方向。但地宮,卻是的確空無一人。有那麼一瞬間,王憐花的腦子裡突然閃過是否雪仙姬還魂的荒謬念頭,但馬上就開始嘲笑自己的不冷靜。
如果那人不在地宮之中,那一定是在地宮之外!
兩人重又回到初入的那閨房之內,果然那聲音似乎響了一些。兩人對視一眼,便貼身到那石牆之上,取下那水晶燈籠,便隨那石門轉到暗道之內。
當眼睛一適應這突然的黑暗,兩人便嚇了一大跳。
眼前的人,不是董少英,不是石靖遠,甚至不是武林羣雄中的任何一個。
就是那麼一個瘦瘦小小,眼光卻很亮的孩子。
小伍。
小伍似乎有些驚惶,但馬上便回覆到笑嘻嘻的模樣,卻總有一點叫人覺得不對勁。
是眼神。
他的眼神中本就有一般孩子所沒有冷酷狠毒之意,但此時卻帶上了些難以形容的,類似瘋狂的愉悅。
王憐花也笑嘻嘻地問他:“你不是和老和尚走了麼?”
小伍用極純真的口吻回答:“老和尚死了,所以我又回來了。”
沈浪聽了這話只覺得透骨發涼。他敬重圓德大師,也深信憑圓德的智慧與修爲,必能叫他改過,不想圓德竟然死了!
怎麼死的?
小伍馬上就告訴了他,就像在述說一件完全與己無關的事情。
“老和尚竟然告訴我說,這世間的人,大多都是良善的,只要自己心存善念,便可感化他人。”小伍笑着說:“可惜我們路上遇到了二師兄,二師兄拒不承認自己做過害死師叔的事,還想偷偷暗算老和尚,其實老和尚早就發現了。我連忙叫了一聲‘大師小心’,老和尚還真以爲我擔心他,開心得什麼似的。二師兄自然是被老和尚打個半死,只是我原以爲老和尚要殺了他,結果老和尚被他的求饒話騙到,只是教導他以後若是存有良善之心,也一樣能夠重新做人。”
王憐花拍掌大笑道:“老和尚也夠迂腐了,不過想來你不會錯過這大好機會罷?”
小伍沾沾自喜地答道:“那是自然。只是那老和尚剛拔腳想走,我就又叫了一聲‘大師小心’,那老和尚還以爲二師兄又要暗算他,可惜這回暗算他的是我。”他越說越興奮,指手比畫起來,“他總覺得我不過是個小孩子,總是能教好的。看着脖子上的針尖的表情可真是精彩至極!然後我就告訴他,他本來可以不用死,但是我卻要告訴他:世界上有一種怨毒與仇恨,是什麼都化解不了的。”
他那天真的笑容看起來叫人毛骨悚然:“如果心中唯一的愛都被毀壞,那便只剩下了仇恨。流沙之上,如何能夠開出花朵?”
王憐花的笑容開始有點勉強。他已經隱隱覺得,這個孩子特地來說這樣的一番話,必是有深意的。他強笑道:“莫非你是特地來告訴我們你的豐功偉績,好教沈大俠把你也帶回去教導?”
沈浪沒有說話,他不得不承認,連他也有些怕這個孩子。孩子的怨恨,是比成人的惡毒更可怕的東西,因爲單純的東西,往往來得更加的濃烈和無所顧忌,叫人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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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伍笑道:“雖然師父和師兄都已經死了,但歸根到底是你迷了大師兄的心竅,所以我覺得你也要死。幸好我發現了鳴沙幫那些人的行蹤。他們那時離開這裡不久,跑得飛快。然後我就找到這裡來了。又花了很多時間查探,才確信你們還在此處。”
這本就是沈浪和王憐花意想中的答案,但是聽到的時候,兩人居然都有那麼點緊張。
王憐花笑道:“那你準備讓我怎麼死?也用毒針刺我脖子?”
小伍笑道:“我想了很久,怎麼樣才能把你殺掉,可是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可能,你武功比我好十倍,也比我聰明十倍,殺人的辦法恐怕還是我的一百倍,我簡直沒有任何勝算。”
然後他很認真地說:“我想來想去,是有一種辦法,正好師父在布行屍陣的時候,我搜到了點好東西。就是我運氣不太好,還沒有做好佈置你們就出來了,害得我只好陪你們一起死,要不然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機會。”
他的手甩了一甩,掌中便閃起了火光。
王憐花猛撲過去,想要阻止小伍的動作,可是已經來不及。
沈浪扯住了王憐花,返身回力往後面的石門一撞,便又被那石門重又捲入地宮中。
在那一瞬之間,王憐花看到了小伍的微笑。
真正像孩子一樣純潔無邪的笑。
“雷家的霹靂彈,名不虛傳。”
一聲巨響,然後就是無數石塊崩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