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銀亮的戒指被被遠遠拋去,地上的女子痛不如生,她嘴裡嗚咽着,手顫抖的伸向戒指落地的方向。楓霓裳遍體鱗傷,已毫無力氣,但憑着這強烈的意願,她不顧疼痛的開始向那枚戒指爬去。她爬的很吃力,她的一隻手五指皆斷,只能憑着另外一隻手使力。那手一蹭,她的身姿才向前一挪,她咬着牙,眼中盡是淚水,殷紅染滿了她半邊臉頰。
夏馮乙見楓霓裳向那戒指爬去,譏諷一笑,居然上前拽過女子的後腿,把她拉了回來。霓裳哭喊的掙扎,但夏馮乙只是輕輕一拉,她剛纔爬出去的距離便作廢了。然後,男子便鬆開手來,不再多加阻擾。地上的女子一頓,接着又開始爬,她一爬出些距離,夏馮乙便把她拽回原位,一往一復,女子被折磨了精疲力竭,但依舊執念如故,硬是生生爬了去。
楓霓裳的淚水不停的流,她幾欲哭瞎了她的眼睛,戎沁心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發現她的眼中已無神采,她甚至不看自己,她的眼中只有那枚戒指。
戎沁心的雙眼眨都不眨,她瞪着紅目,淚水一顆顆的涌出。她的脣已咬出了血,半邊臉貼在地上,泥沙沾滿。
“夏馮乙!”
戎沁心身子突的一掙,咆哮出聲。按住她的兩個男子均是大詫,這個女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但他們立馬加大了鉗制的力道,又把沁心死死的按在地上。
戎沁心的臉強行擡起,她怒瞪男子,雙目裡的恨意如烈火燃燒,夏馮乙一見她這個眼神,便覺的心中大快。
“對,我就是喜歡這個眼神,恨,我喜歡恨,我喜歡!哈哈!”他不想看到他們之間的愛,他不相信愛,所以他千方百計要把愛變成恨,因爲只有恨才能長存,愛是最齷齪的東西,最輕賤的東西!
“恨吧,戎沁心,你越恨我就越開心,我要你恨我,我要林作巖恨我,我要你們都恨,把我恨到骨子裡,我要你們也懂得恨的痛苦,一輩子都活在絕恨當中,永無寧日!”說罷夏馮乙瞬的變掏出了腰間的槍,對準地上一位向戒指靠近的楓霓裳開去。
這槍打在背上,一直挪動着的女子臉一擡,瞳孔一縮,忽的就僵直了身子。戎沁心企圖掙扎的身姿,也在這一瞬間停滯,她把目光從男子身上轉回,眼睜睜的見着霓裳在寂靜一刻之後,口中忽的就涌出了一口鮮血。
楓霓裳雙目忽的一黑,再無半點神采,但她還撐着最後一口氣,仍然向前匍匐前進。戎沁心盯着她,眼見她向自己身邊爬來,這一次夏馮乙並沒有阻止她,而是忍着笑意,冷冷觀看。
地上爬動的女子,口中一口接一口的吐血,把整個下巴都染的血紅。戎沁心的瞳孔縮成一粒,看着女子的手,顫顫巍巍的伸過自己的眼下,她的雙目黑若深淵,一絲光亮都沒有。
她的手經過沁心的眼前,開始摸摸索索的左右晃動。看到這幕,戎沁心的淚就向自己長了靈魂一般,往外涌。
她看不見了。
那枚戒指就在自己面前,就在她手底下,但是她卻看不見了。
楓霓裳的手胡亂的在地上亂摸,但就是差那麼一點點,每次都是差着分毫,卻沒有實實在在的摸到過那戒指。戎沁心覺得自己的心都在碎裂,胸腔裡像燃燒着一把的烈焰,灼的全身俱疼。
“霓裳……左邊…左邊……”
戎沁心哭着一喃,霓裳依舊沒有反應。她的手還在探索,但她其他的感官都已泯滅,彷彿這具軀體已死,而活着的只是這個意念,只是這想要達成僅有夢想的一個執念。
終於……
她摸到了……
女子的小指尖觸到了冰冷的圓環,她的手忽的便不再匆亂,停滯一刻,然後她拾起那枚戒指,小小的撫摸了一下。緊接着,她的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笑,她笑的悽美而動人,彷彿心中一直崩着的弦終於,鬆了下來。
她不再需要尋找了,不再需要忍受疼痛了……
她找到了……
找到了……
女子的眼皮一垂,時間彷彿被放慢數百倍,戎沁心看着她嘴角還抹着淡淡的笑意,便在飛凜的血紅中緩緩閉上了。她的身體被抽去了最後的力量,向下坍塌下來,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發出的悶響讓戎沁心眉眼一動。
她與她面對面,她們離的那麼近,沁心足以把她所有的表情都攬入雙目,刻入腦骨。女子不再動彈的剎那,戎沁心的呼吸也跟着貧竭,她的胸膛也忘記了起伏。
就在這時,大院前庭傳來聲勢浩大的打鬥聲,安慶生聽到了砰砰作響的槍聲,以及浩幫子弟的慘叫聲。他一擡眸,發現林作巖正領着身後一羣氣勢張烈的富貴門人大步向這邊走來,頓時間黑壓延的一片令風雲爲止變色,阻攔他們的青褂男子們仿若以卵擊石,剛要撲上去便被一槍槍斃倒。
大院裡圍堵成一圈的浩幫兄弟也反應了過來,他們紛紛回頭,把目標鎖定在身後的林作巖已經富貴門人身上,他們一個個草木皆兵,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前方,便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安慶生還沒有發話,他們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張。
林作巖終於闖了進來,但面對浩幫人手齊聚的大院裡,他也忽的一擺手,讓手下停止行動。兩撥人面對面,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浩幫的人手太多,他們把戎沁心以及地上楓霓裳的屍體圍了住,一時間林作巖並沒有發現。但等到這些青衣褂子的男人們因爲轉移目標而變動隊形時,他們逐漸讓出了一條道來,大院中央,斑駁慘烈的一幕才忽的收進林作巖的眼中。
被按在地上不得動彈的沁心,以及她身邊儼然已毫無聲息的楓霓裳。
潭眸一瞠,他的手驀地攥緊了手中的槍。
“安慶生你!”他咆哮一句,槍便舉了起來,身後的富貴門人便紛紛響應,也是把蓄勢待發的把槍口齊齊對準了對面的浩幫弟子。安慶生手下的人見此場景,一個個神色緊張,也立馬槍掏出,指了回去。一時間,火藥味甚濃,形勢一觸即發,兩邊人說不分軒輊,真的要硬碰硬的火拼起來,便是兩敗俱傷。
林作巖舉起槍來,卻遲遲沒有開出,他知道現在的形勢,他的腦子雖然一熱,但卻不能做出如此衝動的事情。如果他開槍,他們第一個殺的便是沁心,而她現在被他們鉗制,不得動彈,如何能反抗?
安慶生眼見忽然形式大變,一個楓霓裳不僅引來了孤注一擲前來的戎沁心,居然還把整個富貴門的兄弟都引來。他心下有些慌張,他知道人都是有極限的,如果逼急了林作巖,富貴門與浩幫這一次火拼,死傷一定慘重。說不定,自己的命也不保了!
兩隊人馬互相僵持着,在這一瞬間,無數人臉上流下了冷汗,包括安慶生。
“把她放了!”
林作巖狠狠一咬牙,衝着安慶生以命令的口吻說到。安慶生看出林作巖眼中的怒火,他一看地上的沁心,臉上一楞,然後笑到:“這麼好的人質,我怎麼肯放!”
他怎麼忘記了戎沁心,她可是百用百靈的靈丹妙藥,有了她,林作巖不準又是束手就擒。安慶生眯了眯眼,衝着夏馮乙一擺手,夏馮乙得令便緩步走了過去,他的目光鎖在林作巖逐漸陰沉的俊臉上,情不自禁間,他嘴角的笑意濃的化不開。
夏馮乙走到戎沁心身邊,勾下身子,雙眸直直的看着女子。但戎沁心卻處在怔忡當中,赤紅的雙眼仍舊鎖在一邊的楓霓裳身上。
而霓裳已經根本不會動了,她再不可能活的過來。
腦子裡很多的回憶在齊聚,她和她一起在愛多亞公寓裡,喝香郁下午茶。她的笑容,如春風和睦,一點都不張揚,像冬日的暖陽,有雨過天晴,雪後融霜的暖意。
而這個笑容已然不再復返……
“戎沁心?”夏馮乙像看好戲一般的看戎沁心,他知道她已經傷的木納了,她居然連眼睛都不會眨。
“別動她!”林作巖眼見夏馮乙靠近她,心就像被什麼扭緊了一般。夏馮乙聽到林作巖怒吼,便擡目瞄了他一眼,心下更是爽快。就在他瞄了林作巖一眼,繼而轉回視線的一瞬間,他赫然發現地上的女子的目光不再注視於一邊的楓霓裳。
她居然在瞪着自己。
男子在一瞬間腦袋空白,女子的眼神充滿了憤恨,決然。但這個眼神只是一剎那,因爲下一秒鐘,這雙眼睛已經不見了。
唯一一隻被人遺忘了的右手,已經在大家都在注意林作巖到來的時刻,這個女子已經悄悄的把被扔在一邊的刀片拾起。沒有人知道,這個看似已經失魂落魄的女子,居然在他們眼皮底下做手腳。
但當他們恍悟過來的時候一切爲時已晚。
按扶着她身體的兩個男子,在同一時間仰天慘呼。
“啊!!”
戎沁心的右臂,反手一割,男子的手忽的切下一深大的口子,他疼的鬆手,而與此同時,沁心一個轉身便把第二刀送在了另外一個男子的喉管。他也是一鬆手,戎沁心的雙臂雙腳便被完全解放。
然後這個乳白色的身影在夕陽即將落下的時候,騰空而起,夏馮乙擡起雙目,看見半空中的女子凜然的曲起身子,然後飛轉過身。只消她的下招出手,自己必死無疑。但先前的兩個男子以爲夏馮乙奪得了足夠的閃躲時間,他機靈的本能後退,居然躲過了沁心的攻擊範圍,沁心一刀落空,她的雙眸一擡,冷冽的氣質令夏馮乙心怵的厲害。他本以爲她會霎時追了上來,奪他性命,但下一刻,她的身影又不見了。
這一系列動作,沒有多少人看的清。大家只是聽見了兩個男子嘶聲耗竭的慘叫聲,便再也無法捕捉到其他。但當他們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們的主子,他們的老大。
安慶生的脖子正被那名女子的右手所鉗制。
細薄的刀鋒在他的脖子邊緣,幾欲劃出一道血淋的口子。安慶生萬萬沒有想到,剛還離自己那麼遠,在地上不得動彈的戎沁心,這一刻就拿這刀片,對着自己的喉管。
所有的浩幫兄弟均回過頭來,誠惶誠恐的望着這名雙眸毫無溫度的女子。
“給我讓開。”
女子半低着頭,這四個字從她的牙縫裡擠出來,格外森冷。
所有人均不敢大動,包括一邊的夏馮乙,他瞪大了雙眼看着女子。安慶生更是冷汗涔涔,他感覺的到這名女子的殺氣,此刻強烈的令他心寒。
遠處的林作巖也是一臉駭然,但轉即他便臉又陰沉了下來。
“沁心!別動!”
他知道霓裳的死,她一定是憤怒到了極點,如果這個時候她動手殺了安慶生。那麼後果不堪設想,不僅這一次的火拼不可避免,兩敗俱傷,死亡慘烈的下場更是能遇見的到。再則,霓裳所做的一切也將不復作用,即便富貴門這一次逃脫了,他們也不可能過得了日本人的手下。
戎沁心對林作巖的話彷彿聽若未聞,但她也沒有急着把安慶生的脖子割破,她側過臉來,煞白的臉露出詭譎的笑容:“安慶生。”
安爺盯視她,嘴裡一字不發。
“安慶生,你說你要做這上海灘上的霸主,於是便要不擇手段,心狠手辣是嗎?”
安慶生臉上一青,他不知這女子爲何在這個時候說出此話。
“那你覺得我心狠不狠,手辣不辣?!”戎沁心邊說邊瞥了一眼把一邊的夏馮乙。安慶生隨着她的目光,瞅了一眼夏馮乙,又回過眼神來看着戎沁心,一臉鐵青。她是在諷刺自己,激怒自己嗎?戎沁心見他一直不說話,刀鋒便驀地往內推進了一點,絲絲血液往下淌。安慶生大驚失色,顫抖的指着手,不知是害怕還是憤怒:“你以爲殺了我,你就能活着出去?!戎沁心,今天你要是殺了我,你和林作巖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他威脅到,氣勢頗高。
戎沁心卻不以爲然的扯了扯嘴角,說到:“我們打個賭,安慶生,如果我敢殺了你,你就輸了,如果我不敢,我就輸了,你賭不賭?”
女子恨絕的看着他,安慶生的臉愈聽愈陰沉。
“賭不賭啊?”
戎沁心咬牙切齒的一問,安慶生只剩怒瞪她,卻不說半個字。
“哈哈哈!”戎沁心忽然大笑起來,全場人愕然。“安慶生你想法設法當上海灘的最大,現在我那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說上海灘現在最大的人是誰!?哈哈哈!”
所有的人就像在看鬼魅一般看着戎沁心,她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散發出令人聞風喪膽的詭異氣勢。
“全部都給我讓開!”戎沁心喝聲一呼,當下所有青衣褂子的男子都是一頓,臉色鐵青的看着她一推一搡的把他們的老大挾持了下來。他們一個個紛紛不約而同讓出一條道,這話震懾到了他們。
他們感覺到了威懾力。
安慶生命在旦夕,並不敢大動,只能由着她挾持自己。但他眸中的憤怒卻顯露無遺,但卻不吭聲。
路過楓霓裳的屍體時,戎沁心眸光一斂,步子一頓。她並沒有開口說什麼話,平西居然一馬當先,沒有林作巖的命令一個人跑了過來。他看了一眼戎沁心,便緩緩的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女子抱了起來。
雖然她已毫無溫度,沒有知覺,但平西的動作卻比任何時候都充滿疼惜。
戎沁心雙眼一紅,又是咬緊了些下脣,她繼續把安慶生帶出浩幫人的包圍圈,直到她安全的抵達了林作巖的身邊。
“你們不會就這麼好過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安慶生惱羞成怒,他從來都沒有這麼丟人過。先是在勇義之會被林作巖下了臉,而這一次他在浩幫數百名兄弟面前,被一個女子挾持,並且忍氣吞聲的受她譏諷。
他們一行人出了忠義堂的大門,隨着安慶生的出來,身後也緊緊跟隨了一羣膽戰心驚的浩幫兄弟。戎沁心拖着安慶生走,然後忽的一停。
寂靜一刻。
“不會放過你的人,是我!”戎沁心一字一頓的說到,然後手臂一揮,在安慶生的臉上劃過一道碩長的口子。頓時安慶生捂臉大喊,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
與此同時,戎沁心從他身後狠狠的踹了他一腳,他跌跌撞撞的倒向浩幫人的那邊,那些男子一見自己的主子向他們撲來,便上前穩穩扶住。
兩對人馬各就其位,緊張的氣氛間,對峙而望。安慶生一手捂住臉,一手把上前來扶住他的弟兄一趕,怒極的轉過身來,對着戎沁心。
戎沁心卻絲毫不畏懼,她的雙目以更濃的憤恨以及絕恨會瞪回去,然後她結實的說到:“你們等着,我會讓你們得到報應的,你們一個個都要死。”
“我要你們都死,我要你們統統陪葬!”
女子的咆哮響天震地,神鬼均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