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槍口都直刷刷的對準沁心和林作巖,他們被圍在中間,四面楚歌。卓先生笑的詭異,雖是擺足了陣勢,卻遲遲沒有開槍。
林作巖冷冷的眯着眼,睨視男子。
“卓先生怎麼還不開槍。”
他一扯嘴角,聲音低沉,姓卓的一聽,把舉起的手收了回來,背到身後。他跨過門檻,把自己與兩人的距離縮短,緊接着輕抿嘴角,鬼聲鬼氣道:“我是在想,先殺你還是先殺她。”
“有分別麼?”
林作巖臨危不亂,俊容依舊冷冽而自信。卓先生不喜歡他那雙篤定一切,主宰一切的黑眸,像是什麼動逃不過他的眼睛,誰也無法從他手中翻身。
“你殺了我,是下下策,卓先生。”微微泛起一絲笑容,林作巖直直的盯着男子,不偏不移。
“噢,此話怎講?”
“爲了我的貨,你策劃瞭如此之久,損兵折將,卻什麼也沒有得到,還迫不得已躲回了江西,難道你就不覺得虧?”
像被點中死穴,卓先生的臉瞬間煞青,這件事情幾乎套空了他所有的人力財力,到頭來卻成了別人的替罪羊,怎麼能讓他甘心?
林作巖見他不語,嘴角邪氣的勾起,繼續道:“貨不在你這,我尋你也並不是爲了殺你,只是爲了線索。我和你無冤無仇,爲什麼非要至你於死地?”
姓卓的一聽,神情有些恍惚,但只是一瞬,他便驀的頓悟,把槍舉起。“你騙我!無冤無仇?!難道你不知姓卓的一家都是我殺的?如果不知,怎麼會把我的豁字給燒了!?”
他顯得有些激動,林作巖卻對他的憤慨視若無睹。
“豁字的確是我燒的。”
此話一出,身旁的戎沁心大驚,她愕然轉過頭,凝視男子險峻的側臉。原來豁字是他燒的,他早就發現了卓先生的行蹤,只是並沒有逮到他。
“那我們,怎麼能算是無冤無仇?!”豁字賭坊雖不是他的全部,但也耗失了他大半財力。說燒就燒了,這個仇並不小。
林作巖看出他的咬牙切齒,但神色依然泰然,他擡起手臂,把指着他的槍口一擋,雙眸直視男子。
“卓先生不是個記仇的人,而是一個記財的人。我林作巖可以對你通殺卓家上下十六口的仇,既往不咎,卓先生就不能釋懷區區一個豁字賭坊?”
姓卓的的眉尖一挑,竟然不語。
“你現在是走投無路,殺了我頂多保了你一條命,但是誰害你山窮水盡,是誰害你躲到這麼個窮鄉僻壤的,你難道咽的下這口氣?”
卓先生狐疑的看了看男子,停頓半拍後,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肯放過我?”
“不錯。”
林作巖示意一笑,神態翩然。身旁的戎沁心卻更覺驚愕,難道他說要幫卓家報仇都是假的!?她一激動,身子往前突進一步,引的草木皆兵的一羣人均是一振奮,姓卓的也警戒的瞄了一眼女子,神色凝重。林作巖並不回頭,只是大手一拉,把女子放到身後。
卓先生看出沁心的憤慨,於是眯了眯眼,陰陽怪氣道:“你是答應了,可她好像很不滿意呢。”
“她是我的人,我說什麼,她就得聽什麼。”林作巖一語當先,拽着沁心的手,有意識的加重力道。戎沁心知道他在暗示自己,隨他行事,於是也便不再多嘴。
“那我,我信你。但是我現在可不能放了你,除非……”欲言又止,林作巖得其要領,厲聲道:“五萬大洋,回到南昌之時,就是你領錢之時。不過,你還得告訴我,是誰出賣了你,是誰拿走了這批貨。”
一聽到五萬大洋,卓先生似乎很爲滿意,一揮手,四下的男子紛紛收起槍械。即而,他輕咳了一聲,娓娓道來:“我卓某人的確是見錢眼開,如果當初不是因爲夏馮乙那小子,拿富貴門的財來誘惑我,我也不會應了他,做這麼大膽的事情。敢問林公子,這夏馮乙你可認識?”
林作巖俊眸一瞠,這個名字倒是非常陌生。
“他是一個跛子,右腿殘廢。”
“殘廢…?”腦海中飛快的掠過一系列與之有關的事物,終於在記憶的一個角落裡,他翻出了這個詞彙。還是那節從江西開了貨車,安慶生派了一名男子想截下貨物,可惜卻被自己給炸殘了。林作巖猶記得那雙充滿憤恨的眼睛,他當時就認定,這個男子定是對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否則,不會那麼看人。
“看來林公子是不知道有這號人物了,我再奉勸一句林公子,這夏馮乙可不簡單。你的一百箱鴉片走的是海運,可你之前可有放風聲,說是走的海運?再者,綁架戎沁心的想法,也是他提議的,這人對你富貴門可是瞭如指掌,你可懂我的意思?”
戎沁心站在林作巖的側後身,靜靜的聽着兩人的對話,而這一段令她大感意外。她本也覺得蹊蹺,卓先生怎麼會知道林作巖喜歡的是自己?這樣的事,對誰也沒有公佈,如若不是親近的人,誰又能斷定呢?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爲,在富貴門裡有奸細,抑或是這個內鬼,根本就是自己非常熟知的人?
林作巖雖是心下大感吃驚,俊容卻依舊面不改色。
“關於鴉片的事情,知曉的人甚少,你們能有此舉動,我之後也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懷疑誰,我都覺得不妥。”
“這是你的事,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麼多了,來人!!”卓先生狠話撂下,又是一聲大喝,幾個男子便上前領命。“把這兩位貴人,請到房間,給我看好了!!”
“是!!!”
“委屈林公子和戎小姐了,明日得到錢,我卓某人一定放人。”他笑若燦花,卻惹人生厭,戎沁心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便被身後的幾名男子捆住了手腳,推推搡搡的往內屋裡送。這一局勢下來,本是相安無事,那知一直跌倒在地的蘇嬸,卻瘋了一樣的掙扎爬起,撲向沁心。
“卓先生,你這可是要放過這個賤人!!??”她雖聽不懂他們具體在說什麼,可卻瞭解,卓先生沒有履行答應她的事。“她害死我的兒子,她得償命,不能放過她!!卓先生,你殺了她啊!!”
姓卓的瞄了她一眼,陰鷙閃過瞳眸,微微一擠眼,他舉起了槍。
“砰————”
槍口直中女子的腦門,一個洞眼赫然生開,鮮血汩汩而出。戎沁心瞠目結舌,感覺緊拽着自己胳膊的雙手,突的一緊,然後霍然鬆開。最後的一刻,她的眼神裡盡是絕望很仇恨,身子頹然倒地,卻死不瞑目。
“礙事。”
卓先生把槍放下,忽略戎沁心轉身而來的赤紅雙目。他轉過身去,走了出門,戎沁心盯着他的背影,一時間心血上衝,腦袋漲熱,她一咬牙,身子居然就要挺了出去。林作巖一手緊攬過女子的腰身,把她鎖在懷裡,一手掰過她的臉龐,直視着她。
女子仰起頭,對上男子深邃的黑眸,像是在告訴她不要衝動。她越是顫抖,他摟的便越緊,終於沁心在於之對視良久之後,才緩緩泄下這口氣。她無力的靠着男子的肩膀,卻被身後幾名小廝大力推開,他們反綁起林作巖的手,把他們一同推入了內屋。
“進去!!”
木門一閉,屋子裡便只剩下了四肢被束縛着的林作巖和戎沁心。油燈忽閃,像是愈要燃盡,沁心跌在冰冷的石地上,吃疼一喊,掙扎的想要爬起,房門卻又突的再次被打開。
幾個窮兇極惡的男子把蘇嬸的屍體丟了進來,屍首柔若無骨,拋在地上一陣悶響。女子死睜的雙目直勾勾的盯着歪在一邊的沁心,這一瞬間,沁心停止了撲騰,僵硬在地。
瞳孔一鎖,沁心別不過去目光,眼睛眨都不會眨的與之對視。
不久,一顆顆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咬着下脣,嗚咽發聲,眼睛卻依然圓瞪。
她是那樣愧疚,又是那樣憤恨,這個世界的愛和恨從來都不能分的那麼清楚。現實是如此殘酷,糾葛是如此無奈,她在保護誰的同時,卻不得不去傷害一些無辜而善良的人。誰的命運都無法被誰主宰,誰都不過是天地之間微不足道的細小塵埃。
誰都無力改變什麼。
戎沁心無聲的泣哭,已然紅腫的雙目卻依舊不肯離開蘇嬸斥紅的瞳孔。忽然之間,一片陰影檔了過來,她的視線被男子擔憂的神色所阻隔。
“沁心,不要看。”
他心疼的沙啞出聲,好不容易纔蹭到了沁心前方,男子把身體靠了過來。
“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他不知如何安慰纔好,只能短短的說了一句,他認爲正確的話。
戎沁心這才眨了眨眼,眯起眼睛,哭出了聲。她把臉靠上男子的胸膛,貼着他清熱的體溫,嚎啕大哭。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哽咽着,她竭盡全力的緊貼着男子,像是索求這荒涼的夜裡,僅有的溫度。她的難過,她的不得已,她能與之分享的,就只剩下他了。
在這個世界,我們愛誰,恨誰,欠誰,糾纏誰,一個都逃不過。沒有誰能獨善其身,沒有誰能泰然無事。
“不哭了,好不好。”
她的眼淚就是灼在他心口上的傷,他不想她難過。
戎沁心望了望男子深幽的潭目,他輕擰着眉,深切的睨視着自己。她緩了一口氣,才把哭泣的氣勢壓了下來,轉變爲輕輕的哽咽。
靠在他的肩膀,女子胸膛小小起伏着,她把眸光投在桌上,蘇嬸剛剛落下的刺繡活兒,還擱在一邊。油燈終是頂不住夜涼如水,滅了去。
黑暗中,女子的清眸一閃一閃。
沉默許久,男子不知她在想什麼。突然,懷中的人兒一動,淡淡出聲。
“林作巖。”
“嗯?”
“你說卓先生他會放過我們嗎?”
男子一頓,卻是緘默。
女子卻無奈一笑,把放在他肩膀上的腦袋蹭了蹭。
“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活着走。”她忽的堅定說到,語態凜然,“我不會再讓誰死,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