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2章 作繭自縛
葉州。
治所韓城。
葉州知州鄧成是一個看着溫文爾雅的人。
他肌膚白皙，舉手投足不急不緩，從容不迫。但凡見過他的人，都會說好一個大周男兒。
因爲重文輕武，武人地位低下，以至於南周國中的審美觀也隨之改變。
看着魁梧有力，男兒氣十足的，多半會被人在背後嘀咕：以後定然是個賊配軍。
而溫和的，風度翩翩的，肌膚白皙的，舉手投足溫文爾雅的，便會被視爲男兒典範。
這股風潮最早來自於上層。
南周立國後，開國皇帝看着那些悍將，想着自己便是靠着掌握兵權才能篡位成功，這些人呢？可會想着重複朕的成功之路？
人一旦內心齷齪，看着世間每個人都會覺得醜陋不堪。
於是皇帝便令人設宴，宴請那些將領。
而皇帝，依舊是那個英明神武的皇帝。
年胥的心情不錯。
韓壁行事粗豪，但把柄卻不好找。故而保守派的人就抓住這一條不放。
先前譏諷的帝王此刻卻滿面春風，“彭卿可是有事？”
在方崇出發後，韓壁就發動了一輪攻勢。
辛辛苦苦帶兵爲何？
這事兒情人司的年儒也來稟告過，說韓壁是向孫石請教當下大周和大唐之間的對策。
朕給你們！
這是從未有過的。
“此刻當鎮之以靜，等待汴京援軍。對了，老夫讓你尋的醫者可尋到了？”
“你是說孫石？”皇帝的聲音有些冷。
“是啊！”年胥撫須，自嘲道：“和他比起來，朕也算是垂垂老矣。”
皇后也搖頭，“子悅在宮中長大，後來就一直在長安爲質子，沒這個機會。”，她見皇帝心情大好，就笑道：“看來前朝最近好消息不少，令陛下也多了笑顏。”
“他便是在威脅朕。”年胥苦笑，“當初新政難以爲繼，加之依附孫石的臣子越來越多，且還有武將。朕心中不安，便順勢讓孫石歸去……”
彭靖起身，“莫要聚集的太久，各自回去。”
彭靖淡淡的道：“老夫行事，只知公平！”
“臣附議！”
“臣戎馬半生，早已身心俱疲，願歸家養老！”
皇帝和韓壁知曉，這是保守派下定了決心，要一舉解決韓壁。
真的，爽利！
門外，一個內侍不等通稟就急匆匆進來。
但彭靖卻不是省油的燈，“陛下，許多人對韓壁不滿啊！”
直至進了值房。
鄧成坐下問道。
鄧成嘴角含笑，對行禮的官吏微微頷首。
南周帝后之間很是隨和，並未如大唐那等劍拔弩張之勢。當然，這也和南周壓制外戚的祖制有關。
隨即，彈劾韓壁的奏疏堆滿了皇帝的案几。
“十萬火急！”
皇后起身告退。
“這人……來者不善！”
韓壁執拗看着彭靖，神色鄙夷。
身後，皇帝冷冷的道：“朕此刻最後悔的便是，和他們聯手壓制了新政那些官員。”
有人帶頭，剩下的大多都表示願意選擇富貴。
於是，從此這些權貴子弟和文人們，多以柔爲美。
“秦王需穩住關中，接着還得攻打蜀地，這一切弄下來，少說得五到十載。五到十載，足以讓大周強盛起來，令秦王投鼠忌器。”
提及宰輔，皇帝眸色明滅不定。
將領中有精明的心中一動，仔細觀察皇帝，發現他看向那幾個表示要爲皇帝效忠到底的武將的眼神不大對。
朝議時，韓壁衝着彭靖喝罵。
年胥神色平靜。
朝會從早上延續到了中午。
彭靖壓壓手，等衆人安靜下來後，說道：“韓壁這是趁着方相外出時動手，時機選的不錯。不過老夫有些不解，若是方相挾功而歸，那反撲可是他能抵禦的？”
聚集太久，皇帝會猜忌。
不就是爲了富貴嗎？
“哦！”石忠唐覆滅之事宮中關注的不多，皇后說道：“秦王我倒是知曉些，據聞乃是孝敬皇帝之後，一路篳路藍縷走到今日很是不易。說起來，當世年輕人無人能及。”
這就算是擱置了。
汴京。
皇帝沉吟着，彷彿在認真思索彭靖的指控。
帶兵，找死！
回家，富貴！
皇帝這話分明就是在暗示俺們：想死想活？
“陛下，最近朝中頗爲祥和。”彭靖一開口，就是帽子，“這幾日韓壁卻突然興風作浪，臣擔心是有人在背後指使……”
年胥握拳。
彈劾！
彭靖雲淡風輕的站在那裡，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某個念頭。
臣子逼迫帝王，也算是奇葩了。
皇后這是想學武后嗎？
對不住，大周沒這個傳統。
彭靖擡頭，正好看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目光，帶着些許冷意。
烏壓壓的臣子出班，聲音整齊有力。
一旦出幾個灑脫不羈的，便會被奉爲謫仙人。
嚴懲不存在的，最多是丟到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爲官。
唯有兩個棒槌……也是單純的悍將，靠武力值橫行的那種，依舊叫囂着要爲皇帝開疆拓土。
“子悅那邊朕也問過多次，可姑娘大了，和老父說不到一塊了，再不肯和小時候那般喜歡和朕說悄悄話。”
……
“當初方崇兵敗，朕想請孫石二度出山，可彭靖悄然入宮請見，說值此危急時刻，若是朕啓用了孫石，必然會導致朝中大亂。石忠唐本就惱火大周突襲南疆，見此定然會出手……朕，不得已……愧對孫石。”
彭靖和一夥官員在自己的值房裡議事。
這！
不妥！
走到門外，隨從聽到了身後傳來鄧成的聲音。
“見過知州！”
“誰還沒個犯錯的時候呢？”
皇帝在上面看着他們叫罵，卻不干涉。
老父親有些傷感。
磨到最後，竟然還在汴京帶起了一股流行風潮。
“臣附議！”
以後沒事兒就在汴京吃喝玩樂，沒事兒就玩女人，生娃……一句話，丟下兵權，朕許你等世代榮華富貴。
……
……
唯有在他身邊服侍多年的謝引弓才聽出了怒意。
“些許瑕疵罷了。”
聞言皇后抿嘴一笑，“子悅便是這個性子，別說是陛下，連我旁敲側擊多次，問她可是有了意中人，她要麼不答，要麼就說沒有。”
“見過陛下！”
良久，皇帝說道：“此事朕會斟酌。”
而且這等城池萬萬不可繞過去，否則糧道堪憂。
拼死拼活廝殺爲何？
“陛下還年輕。”皇后笑道，“至少比朝中的宰輔們年輕。這些年，宰輔們告老不少，陛下依舊神采奕奕。”
“是啊！”
“如今外部再無威脅，朕當再度啓用孫石。此次，朕百死不悔！”
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在彭靖的值房外焦急的道：“彭相多久回來？”
此刻正在和皇后說話。
這特麼的是誤國啊！
“賤狗奴！”
衆人告退，彭靖坐了一會兒，突然冷笑，“老狗！”。隨後他起身進宮，求見皇帝。
“你等跟着朕東征西討，辛苦半生，如今天下也算是太平了，軍中辛苦，若是能在家做個富家翁……豈不快哉？”皇帝斜睨着衆將，似笑非笑。
“老狗！”
你們一夥人信誓旦旦的說秦王會回關中，結果大軍南下。
“還早着呢！你這般急切，可是方相有急事？”
那些彈章盡數被他壓住了，準備令人送到廚房裡引火。
“你沒許諾？”鄧成眼中多了不滿。
回到值房後，彭靖就下達了指令。
皇帝叫住她，“記得催催子悅，就說朕想做外祖了。”
皇后訝然，“彭靖本就是反對新政的頭面人物，他這般說，豈不是在威脅陛下？”
謝引弓眸色一冷，迎了上去。
“是！”皇后莞爾而去。
您要是不收拾韓壁，回頭羣情激昂可就別怪臣管束不力。
“朕，知道了。”皇帝的聲音依舊溫和。
而這也是他們和韓壁最大的分歧。
那些武將把這事兒看在眼裡，心中越發不安，於是便跟着文官學。
席間，皇帝微醺，故作醉意說道：“諸卿此刻可歡喜？”
一個文官乾咳一聲，“彭相，別忘了，韓壁可是說過，秦王必然會率軍南下，攻伐大周。如此，韓壁便會判定方相此行不但無功，反而有罪。”
“我知曉陛下革新大周的決心。”皇后輕輕按住他的手，說道：“只是秦王退兵後，大唐依舊是威脅啊！”
隨從欠身，“小人尋了個醫者，問他可能幫襯裝病。那醫者卻說醫者父母心，幹甚都不能幹這等缺德事。”
“是。”彭靖毫不諱言，“孫石雖說蟄伏，可與韓壁等人書信往來就從沒斷過，最近更是頻繁。”
“臣附議！”
“北疆軍來勢洶洶，陳麥信誓旦旦的說能堅守一個半月，定然能等到汴京援兵。這個蠢貨卻不知，汴京那羣人一旦知曉秦王率軍南下，第一件事不是增援葉州，而是增兵金州，信州與永州這三個汴京門戶。至於葉州……自生自滅吧！”
“石忠唐是個惡鄰，如今那個惡鄰被秦王滅了，大周也算少了個威脅。”
最大的罪名便是欺君。
老夫得意忘形了！
彭靖心中一緊，趕緊告退。
在南周，外戚一旦冒頭就會被文官集火攻擊，若是冒頭太過，小心腦袋。
冷冰冰的！
趁你病，要你命！
彭靖最後出班，說道：“陛下，臣以爲，當嚴懲！”
“韓壁此人看似粗豪，實則心細如髮。他應當是許久之前便在收集這些證據，就等着這麼一下，突然發難。”
文官喜歡傅粉，俺們也傅粉……一切照着文官學！
這些人帶着兒孫學了個四不像，但宗旨沒錯，就是把武人的氣息盡數磨去。
“……”
韓壁獨木難支……
隨後，新政失敗的罪名盡數歸於孫石頭上。
謝引弓進來，“陛下，彭相求見。”
“意中人？”年胥一怔，“不能吧！”
將領們自然歡喜，順帶頌聖。
但保守派一旦發動攻勢卻不肯輕易罷休，隨即官員們開始出班彈劾韓壁。
“彈劾韓壁！”
最後，選擇回家的都富貴延綿。那兩個棒槌後來被尋了個罪名，剝了官職，回家吃老米飯去了。
皇后出身普通，長相也普通，但有個好處，那就是善解人意。在後宮中不作妖，不折騰。
年胥點頭。
韓壁帶着一羣官員彈劾保守派的三十餘官員，證據之充分，令準備爲那些官員辯駁的彭靖也爲之色變。
葉州擋在了北疆軍進軍的路線上，繞不過去。
文官喜歡讀書，那俺們也讀。
“小人說了，先給一百錢，事成後再給五百錢。可那醫者卻不肯。說學醫第一日便被教授了醫德，幾件事不能做，其中一件便是不得爲了錢財撒謊。”
有人說道：“彭相，那些人都是當初反對新政最爲得力的干將，不能丟下他們啊！”
稍後，彭靖被帶了進來。
鄧成擺擺手，隨從告退。
彭靖冷笑，“此人倒是有些賭性，不過也好，這一把，送他回家！”
——原來，這便是一言九鼎的威嚴嗎？
而皇后一旦干政，文官們便會羣起而攻之。
“……韓相危言聳聽，建言招兵買馬，增兵邊疆，這是想做什麼？想激怒秦王！”
一進值房，他臉上的微笑就消散了，厲聲道：“陳麥那個蠢貨，老夫說了別去招惹北疆軍，能多拖一日便是一日，他卻派了斥候去挑釁。這下可好，北疆軍的斥候來了。”
這些武將中，不少都是皇帝以前在軍中的同袍，大夥兒知根知底……
制衡，最終卻造成了失衡。
朕，終究是作繭自縛了。
隨從跟在後面，“知州，北疆軍鐵定要攻打葉州的。”
“何事？”
“方相那邊來人，十萬火急的軍國大事！”
“說！”
“陛下，秦王一心想攻打大周，方相周旋未果。秦王率軍，南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