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他打來熱水洗漱,因爲天氣熱,我感覺他的衣服後背有點潮溼,便找了乾淨的,想替他換上。
“讓護工來吧。”他很不自在地看着我。
我笑笑,伸手替他解鈕釦。
他抓緊領子,我笑笑,去掰開他的手。
他笑容滯住,抓住我的手指,凝視着我。
我倒又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想把手縮回來。
“之雅,別對我太好,其實我心裡很害怕,現在我的感情,我還能控制,但是我害怕我再深一步陷入,我就沒法自拔了!”他盯着我,眼神有些痛楚。
我和他對視良久,一時間卻沒法對他說出一生一世的承諾。
沈以南和我今生不可能了,其他也沒有誰能把我從他身邊搶走,但我這承諾卻就是沒法出口。
“你像是天邊的月亮,縹緲遙遠,我能感受你的清輝,卻沒法將你擁入懷裡……”
他緩緩說,如唸詩。而這句話,又一如沈以南之於我。
“別這樣,之雅,我根本沒有信心,你會永遠在我身邊,趁着我現在還能拒絕,你離我遠點吧。”鄭淺澈靠着牀,閉上眼睛。
我鬆開他的襯衣,輕輕嘆了口氣,坐在牀沿看着他。
“走吧,離我遠點!”他趕我走。
“淺澈!”
“走!”他加大聲音。
我看他一會,站起身來,柔聲說:“我走了。”
他沒說話,依舊閉着眼睛。
我從牀頭拿起保溫壺,轉身出去。
我沒走遠,只是在樓下給他買了肉泥粥和包子,然後又提着回來了。
從電梯出來,我看到走廊有個打扮出衆的女人,領着兩個孩子在查看門牌。
孩子回頭,驚喜地跳起來:“之雅阿姨!之雅阿姨!”
竟然是小雨點!她長高了不少!
我高興地揚脣,但是女人回頭,我就笑容有些僵硬了。
“之雅!”白鷺牽着兩個孩子,快步朝我走過來。
“你來了。”我扯扯嘴角。看在她這三年也沒興風作浪的份上,我姑且給她個笑臉。
況且她還順產了小女兒,小女兒的臍血也順利地解救了雨點,她也算是有功了。
“沐沐,叫小姨哦,這是你小姨。”白鷺把小女孩抱起來,讓她叫我。
沐沐有些害羞,怯怯地躲進她媽媽懷裡去了。
“之雅阿姨,我的病都好了,我現在去學校上課了!”小雨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紅潤健康的臉色,還有一頭烏亮的頭髮,開心地把她抱入懷裡。
“哇,都到我鼻尖了,有一米五了吧?”我比劃着問。
“一米五二了!”小雨點更正。
“太棒了!”
白鷺在一旁小聲嘀咕:“其餘都好,就是常常會有男生嘲笑她,說她……”
“媽媽!”小雨點蹙起眉頭,不悅地打斷她。
我猜得到,應該還是當年小雨點的身世曝光,有些無良記者一直抓着這個事不放,時不時拿出來消費觀衆,帶給雨點很多困擾。
“好了,媽媽不說。”白鷺忙對女兒賠着笑臉。
“你們稍等一會,我去給淺澈送了早點。”我說。
“好,我們在這等你。”白鷺一左一右牽着兩個孩子。
我把早點送進病室,鄭淺澈正睜着眼睛茫然發呆,看到我的瞬間,眸光剎那亮了。
“餓了吧?”我笑笑。
“我以爲你真走了。”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看他一眼,還是微笑,給他把病牀的支架架好,讓他坐着吃早點。
“趕你走,卻又怕你真的走掉。”他拿起勺子,在粥裡打圈。
“沒走呀,我都說了不走。”我溫和說。
他猛地擡頭,有些暴躁地對我吼:“唐之雅!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劑毒藥!”
“啊?”我被他嚇了一跳。
“我已經毒入肺腑了!”他雙手抱頭,痛楚地說。
我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一直在拒絕你,又怕你真的離開,一直在拒絕你,卻又不去接觸別的女人,總是對你抱着希望,我特麼真是無藥可救!”他將稀飯和包子全都的掃在地上。
“淺澈!”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撫狂躁的他。
“之雅,要嘛你徹底走,要嘛你徹底接受我,你給我個痛快,給我一場救贖吧,我每天過得太痛苦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的手指插在頭髮裡,聲音哽咽。
“三年多了,想過很多次,離開你身邊,把你忘了,接受別人,卻鬼使神差的,一直拖着,不去實施……”
我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對他太無情,又似乎總給他留着希望,讓他陷入“備胎”這個尷尬的角色,這樣確實令他難過。
“之雅,不然我放棄自尊,就算你憐憫我,我也不在乎了,我們開始吧。”他擡頭,伸手牽住我一隻手。
我現在若是點頭,那必將是對他一生的承諾,之前打定主意,要接受他的,現在看着他的眼睛,我的頭卻沉重得點不下去。
“我不逼你,你仔細考慮一番,再來回答我,我想我們做一個不拖泥帶水的抉擇,要嘛在一起,要嘛此生不復相見。”他說。
我沉默良久,才低聲回答他:“好,我想想。”
我打掃了房間,他躺下去了,讓我出去好好想想,不能做出決定,就不要回來見他了。
我默默出去,白鷺還在門口等我,沐沐在她懷裡睡着了。
我牽着小雨點,我們幾個默然無語地往前走。
從電梯下樓後,白鷺說:“之雅,鄭淺澈的話,我都聽到了。”
“嗯。”我淡淡的。
白鷺看我一眼,嘆了口氣說:“淺澈照顧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在你身邊,已經三年多了,你就算是塊冰,也該被他捂化了。”
我沒說話,緩緩往前走。
“你和以南一樣,心如堅冰,我這樣把心掏出來捂着他,他也無動於衷。”她幽幽地說。
“不要和我說這些。”我冷清地打斷她。
“我就說幾句嘛,你們是兄妹,這輩子無望,我真不知道,你們倆還在守候着什麼,爲什麼不幹乾脆脆放下,各得其所,好好生活!”白鷺說着,有些激動。
我皺起眉頭,煩悶地看着她說:“你大老遠跑來,就是要和我說這些嗎?”
“我……”白鷺還想說什麼,但是看到小雨點皺眉盯着她的目光,閉上嘴巴。
“雨點,沒事,大人的事情,有些複雜。”我攬着雨點,輕撫一下她的頭髮。
雨點很懂事地點頭說:“我懂的,你和爸爸是兄妹,不能結婚,所以你們很痛苦。”
我攬着她,輕拍她的手臂,繼續往前走,走出醫院後,進了就近的一家休閒屋,找了個卡座坐下。
“鄭淺澈真可憐,爲了救你,差點命都送了,兩條腿也不知道能不能康復,我就弄不懂,有些人爲什麼這麼鐵石心腸。”白鷺瞅着我絮叨。
“問題是我就算選擇了鄭淺澈,以南也未必會馬上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不覺得你現在很無聊嗎?”我冷冰冰回答她。
小雨點小大人似的看着她說:“對啊,爸爸對你沒感覺,關之雅阿姨什麼事?”
“你懂什麼!媽媽這邊不是還有你嗎?爸爸若是找女人,當然首選是我!他現在不找女人,就是因爲之雅阿姨還沒嫁掉。”白鷺呵斥她。
“你又利用我!”小雨點擰着小眉頭站起來。
“雨點。”我牽着她的手坐下。
雨點白了白鷺一眼,悶着臉喝果汁。
我和白鷺沒法聊下去,我們坐了一會,她悶悶地帶着孩子們走了。
我一個人坐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咖啡,到傍晚的時候,我終於下定決心,回去醫院,接受鄭淺澈。
回到醫院,天已經全黑了,鄭淺澈的護工在走廊攔住我,小聲告訴我,他一整天既不吃飯,也不喝水,已經枯坐一天了,醫生讓他躺着,他也不聽。
我心隱隱生疼,讓她替我去買碗粥上來。
我輕輕推開病房門,裡面的燈關了,我眼睛好一會才適應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