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秦潼關西進的馳道受到嚴重的破壞,而且很多地方都是衛於期率主力通過之後,小股叛軍從深山裡繞出來破壞的。
山塌路垮,陳海他們又將大量的車馬都丟在秦潼關以東,上萬將卒僅有四五百戰騎、七八十乘輕型戰車,簇擁着往秦潼山脈推進,速度自然是快不了。
相比較而言,衛於期所率西園軍五萬將卒主力,推進速度卻不比陳海他們稍慢,還頻頻有捷報傳往秦潼關,差不多每天都能攻克一兩座叛軍所盤踞的寨城,都能斬殺數百上千叛軍流寇。
半個月之後,陳海率部才抵達秦潼山脈中麓的南樟府。
南樟府位於秦潼山脈的腹地,境內山巒疊嶂,唯有府城所在是一座狹長的山谷盆地,東西約有四十多里長,南北也有二十多裡寬,地勢相對平坦,又有多條河流從深山裡匯聚過來,在府城南面形成一座與盆地差不多大小的湖泊。
南樟府已被摧毀,十數里長的城牆到處都是崩斷的缺口,已經被摧毀得不成樣子,城外的村寨以及城裡屋舍都被燒成灰燼,滿眼看去皆是殘墟,還有無數難民滯留在城外嗷嗷待哺。
陳海他們所帶的補給有限,自然無暇顧忌這些難民,更何況還不知道有多少叛軍藏在這些難民之中,只是將這些難民遠遠的驅趕開,不使有騷擾到大軍的可能。
南樟府城地理位置很關鍵,除了橫穿秦潼山脈的馳道外,還有有多條穀道能深入秦潼山脈的腹地,差不多有二十多萬流民叛軍從秦潼關逃到南樟府後,就從這些穀道分散逃入秦潼山脈的深處。
衛於期統率西園軍五萬兵馬,只能追擊人馬最多的叛軍主力,但爲防止其他方向的叛軍有可能抄襲南樟府,特地將西園軍第三都上萬兵馬留在南樟府,確保後路無虞。
前方捷報頻傳,留下來殿後的兵馬心裡最是焦灼;第三都上萬兵馬一直都是作爲側翼兵馬使用,就算在秦潼關城之下,手裡都還沒有收割多少叛軍的人頭,也就沒有錄下多少戰功。
這時候看到陳海率部趕過來,第三都的車騎都尉、騎都尉等將領,就迫不及待的將殘城交出來,點齊兵馬北下,趕着與衛於期匯合去了。
而主將衛於期所傳來的軍令,也是要陳海率部負責掩護側後,盡職完成殿後兵馬的責任即可。
第三都兵馬南下與主力會合追剿殘寇,南樟府殘城所建的營寨騰空出來,陳海就直接率部進駐進去。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上萬大軍進駐營寨,安排斥偵、警戒、防務,一陣人仰馬翻的折騰過後,屠子驥才得閒拉着趙融趕到大帳前去見陳海,迫不及待想知道陳海心裡有什麼後續想法。
陳海將繁瑣的軍務都交給別人處置,他站在懸掛的地圖,正用心研究南樟府附近的地形,見屠子驥、趙融走進大帳來,手敲掛在牆壁上的地圖,說道:“這地圖太粗陋簡單了,子驥你先安排人手偵察兩百里方圓內的地形,先將南樟府範圍內的地圖繪製完全了。”
這張太尉府所頒發的地圖十分簡陋,掛到大帳靠背的牆壁上,地圖上只是將秦潼山脈深處主要河流、峽道及府縣及重要集鎮方位都標註出來,但很難從這張圖上看出南樟府附近的地形全貌;而兩三千人聚集居住的村寨,根本都沒有標示。
陳海心裡也清楚,在這個強者爲尊的世界,處處都體現出玄宗高修對凡夫俗子的輕視。太尉府對緊挨着京畿地區的秦潼山脈,地圖繪製都如此粗製濫造,如此不用心,只是其中一個體現而已。
無論是京營軍還是地方衛戍武備,主要將領都是宗閥子弟出身,身邊多有可乘御的靈禽豢養,一兩百里方圓的地形地貌,只需要乘御靈禽飛上萬丈高空就能盡收眼底,太尉府及府縣地方也確實沒有必要在地圖繪製上花費太多的工夫。
屠子驥只得先耐着性子,安排斥候遊哨擴大偵察範圍,將南樟府境內的地形都記錄下來。
陳海又將周鈞、冉虎、吳蒙、岑雲飛、孫不悔等人召集過來詢問營寨駐紮的情況,等一些瑣碎軍務處理完之後,纔將屠子驥、趙融、樊成三人留下來,談他心裡真正的計劃。
屠子驥、趙融、樊成都翹首期待陳海拿最後的主意,無論是文先生還是樊春,都要他們聽從陳海的將令;陳海也能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得出,他們認爲就應該將兵馬駐紮在南樟府,駐紮在南樟湖畔。
南樟府地處秦潼要衝,距離秦潼關又十分適中,衛於期真要中了赤眉教的圈套大敗,他們駐守南樟府既可以接收潰逃將卒,又能很快迎來從秦潼關增援過來的兵馬。
陳海這時候視線又回到掛在牆壁上的地圖,用炭筆簡陋勾勒出衛於期所率主力的推進路線,說道:
“衛於期率部太深入,從南樟府北上,四五萬兵馬都已經深入到潼北地區,而從潼北到南樟曲折一千七八百里,堪稱關隘之地的口袋地形有四處,只要有任何一處被叛軍堵死,西園軍主力就會被徹底關在秦潼山深處,最後被赤眉教及叛軍吃得連骨渣子都不剩。我們在這裡坐等,能等到有多少殘卒突圍出來跟我們匯合?”
“還要北上?”趙融問道。
“對,我們必須要北上推進到左津谷……”陳海指着地圖上一處節點,不容質疑的說道。
“倘若叛軍在潼北地區設下埋伏,我們深入到左津谷,左津谷以北還有三處口袋地形,都能讓叛軍將我們一起關在秦潼山深處。那時候,我們豈非都要陷入叛軍的重圍之中?”屠子驥說道。
“我們倘若能在左津谷收攏一兩萬殘卒,倘若桃花塢兩萬民勇能及時趕到左津谷與我們匯合,我們能不能在左津谷守住陣腳不亂?”陳海問道。
“叛軍的實力還是要遠遠強過我們啊……”趙融不明白陳海何以有兩三萬殘卒加兩三萬民勇就能在上百萬流民叛軍中站穩腳跟的自信。
要知道上百萬流民叛軍裡,可有天師鞏樑所率的赤眉教千餘精銳教徒。
相比較行動遲緩的大軍,天師鞏樑所率的赤眉教千餘精銳教徒,在深山老林裡的機動速度就快多了,極可能悄無聲息的就抄斷他們的後路,陷他們於絕境。
“要是將京畿與秦潼山脈視爲一體,大燕的軍力比叛軍何止強出十倍,赤眉教邪徒爲何敢在秦潼山脈之中聚集生事?他們可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流民啊。”陳海笑着問道。
見屠子驥、趙融、樊成都無言以對,陳海心裡微微一嘆,知道燕州強者爲尊的思想太深入人心,屠子驥這些人都可以說是思想相當開明的,但有時候也無意識的會更在意絕對實力的比較,卻不知道強弱之勢隨時都會發生變化,特別是在局部的攻守、強弱之勢演化更加微妙。
赤眉教鼓動秦潼流民叛亂,集結百萬叛軍也非易事,也不可能說僅僅是爲了全殲不成氣候的西園軍殘部,就願意將百萬叛軍都拼掉——這不會是赤眉教的目的所在。
赤眉教願意將鞏樑所率的千餘精銳教徒在秦潼山付出慘重的傷亡?
陳海知道進入左津谷會有艱苦卓絕的血戰等着他們,但只要他們的意志足夠堅定,讓赤眉教領教到想吃掉他們要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就不會絕無生機。
陳海又說道:“也唯有我們在左津谷與叛軍形成對峙之勢,西園軍纔不能算敗,殿下在朝堂之中才有更多運籌帷幄的餘地。到時候,是用樊帥或其他誰頂替衛於期在秦潼山裡重振西園軍,殿下才能抓住更多的主動權——這也是我們在這時西進秦潼山的目的。”
屠子驥、趙融搖頭苦笑,出秦潼關,進入南樟府,他們以爲已經夠大膽了,沒想陳海還想率部繼續深處左津谷;按說要是能在左津谷會合衛於期的殘部突圍殺出已經是大功一件了,沒想到陳海最終的目的則是要在長律谷與百萬叛軍形成對峙之勢。
但不管前程多兇險,既然都進了秦潼山脈,他們都只能跟陳海一條道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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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海他們又在南樟府修整了四天,前方雖然還有不斷有捷報經南樟府傳往秦潼關,但衛於期率主力推進的速度明顯放緩了,在潼北山地遇到叛軍的抵禦力也越來越強。
西園軍的斥候同時還發現不斷有大股的山賊盜匪,從秦潼山其他地方,不斷的往潼北山地聚集過去。
秦潼山脈原屬秦山舊郡,華氏受封秦山郡、世襲武藏軍,漸成一域強藩之後,贏氏爲避免華氏威脅京畿,將秦山舊郡一拆爲三,將華氏的勢力範圍限制在秦潼山脈的西南,不許華氏插手秦潼山脈。
然而華氏也不容京郡八族的勢力紮根秦潼山脈,這些年來,秦潼山脈雖置有府縣,但缺乏足夠強勢的宗閥世族紮根,也有華氏故意縱容的因素,造成秦潼山的深山老林裡匪患極重。
秦潼山匪患極重,官方都不清楚有多少股山賊巨寇在秦潼關深處佔山據寨、侵略府縣。而這些山賊巨寇早年與地方府縣武備糾纏,實力要比流民強出一截,倘若赤眉教這幾年來再有意經營,形勢還真不容樂觀。